茎滑水跃 [樓主]
級別:精靈王 ( 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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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们在内坐席,那创氏好不肉麻,敬这样,奉那样。一会道:“亲家太太,不堪的东西,你请用些。”一会道:“姑奶奶,你只怕饿了,将就吃些儿,也尽尽我们的穷心。”又说道:“我这大姑奶奶此时也不错,后来有个大造化。小小的年纪就稳重,不像人家轻狂,你看他打扮得模样实实的。”贵姐道:“我家贫寒,没有得好穿戴。裙布荆钗,原是我们穷人的打扮。”创氏笑着连声道:“哎,大姑奶奶你玷我么?我说的是实话,你当我讥诮你么?我要有这个心,就嚼舌根死了我,我说的是真心话。”奉承得婆媳两个真说不出的样式。 那傅奶奶同富姐没话说强说,不笑强笑,做出那些假亲热来趋奉。当日贬浅贵姐那几个婢妇,这个拿过酒壶来,道:“姑奶奶的酒恐怕寒了,我换换。”那个捧钟茶来,道:“姑奶奶,请用一杯茶。”叫得那姑奶奶震心。席散了,进去更衣,众人没一个不簇拥着贵姐。要匀面,这个忙去捧镜子,那个就去拿粉盒。要洗手,这个赶忙去掇水,那个慌去拿手巾,十分小心殷勤,都不足为异。连当日望着他叫的那几条狗,如今见人奉承他,他跟着前后摇着尾巴乱跳,也似乎来奉承之意。【前后皆夹叙着狗,不过谓炎凉世态中人,皆狗而已矣。】外面吹打上席,众堂客也都出来上坐。外边阎良,内里创氏,无非一味奉承而已。【此一段,看者谓作者将阎良、创氏描写太过,人之无耻或不至是。余有一相识白姓者,其亲侄皆系宦而富,彼称之曰姑太爷。更有一至亲,不必着其姓,彼之二女妻堂兄二人,称其弟曰姑爷姑奶奶,婿之兄弟皆曰姑爷姑奶奶,婿之侄曰相公。其兄家寒,称曰女婿女儿,婿之兄弟咸曰相公。此等小人,与阎良、创氏又何异哉?】傅厚两口子也帮着打撮棒鼓趋奉。到三鼓席散时,傅厚夫妻在席上就面请了关爵父子夫妻。关爵再三辞谢,他更再四敦请,关爵只得允诺。 次日,又扰一傅家一日戏酒。此后,阎良、傅厚同关家亲厚无比,没三日不接女儿女婿,无十日不请亲家夫妇。关爵因见世事不妙,也不叫儿子求名,置了些肥田美产,温饱以终天年,这便是他的结局智。 按院临行,又来辞关爵。关爵因受了知州之托,向他道:“州尊在地方上虽然要几个钱,也还是他分中当得的,从不酷虐害民,求老年兄垂青一二。”按院首肯。次早,关爵又进城拜送。按院起行之日,知州送到交界。按院道:“前日关年兄力荐该州在地方上颇得民心,此后更加清慎勤,本院自有公道。不须远送,回去罢。”喜知州满心欢喜,辞了回衙,又到乡中来拜谢关爵推扬之德。逢时遇节,厚礼相送,不必多说。 日月如流,又是崇祯十七年新岁。岁次甲申,钟生闻得流寇渐逼京师,终日眉头不展,饮食俱废。每谈及此,即长吁堕泪。钱贵见他如此,劝道:“古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这些当道大老,受朝廷莫大之恩,将国事尽皆置之膜外。何况君林下小臣,做此杞人之忧何益?”钟生正色道:“贤妻是何言也?我虽蒙圣恩放逐归来,我当日也曾食禄数载。食人之食者,当忧人之忧。岂可以今日不曾做官,把朝廷之事就不经心乎?”【君子则谓之忠,小人必笑其愚。】钱贵见他说得大义凛然,不胜叹息。 又过了些时,闻知李闯三月十九日攻破都城,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已殉社稷。他打听这信真了,白冠向北拜祭,大哭了一场,要寻自荆被人知觉了,合家啼哭劝止。他只是哭泣,坚执不听。钟自新同着钟文、钟武日夜守着他,寸步不离。钱贵暗暗着人对梅生说了,请他来劝解。梅生来了,劝道:“合城多少乡宦,未闻以身殉国者,兄何必乃尔?”钟生道:“士各有志。古云:主辱臣死。况主已死了,为臣子者与闯贼誓不俱生。恨我书生力绵,不能杀贼,故欲一死以报君恩耳,尚忍臣贼乎?梅生道:“故君虽崩,自有嗣君继立。尚还仰望歼贼复仇,以雪斯恨,今日徒死奚益?况我们这南京地方,还是明朝地土,并不曾为贼所有,何得就是贼之臣子?何必预先就死?若此地果为贼所有,弟虽未仕,亦叨一第,亦当蹈东海而死矣,肯臣贼乎?今日尚早,死非其时,不必着急。”钟生听他这话,寻思亦似有理。答道:“兄言亦是,弟姑俟之。”【钟生之后不死者,非一旦变节。他今之欲死,特不肯臣贼耳。后闯王已死,又何必死?所谓可以死可以无死是也。】次日,宦萼、贾文物、童自大、邬合、鲍信、鲍复之闻得了,都来劝解一番。钟生自此以后,总足不履户,惟兀坐小斋,终日书空咄咄。虽于妻妾之前,从不曾见他有一点喜笑之容,如此者将及一载。 一日,宦萼到钟生家中来,坐下说道:“老父闻得长兄自从知先帝升遐之信,与贼誓不俱生,终日赞叹。方才得一邸报,知李自成已被天诛,特命弟送来与长兄一看,稍快心胸。”钟生接过看了,以手加额,道:“先帝有灵,先帝有灵。”复恨道:“恨不能以此贼剖心沥血,肆诸市朝,以祭先帝在天之灵之快耳。” 你道这瞎贼是怎么死的?他自得了北京,亲自领兵去攻山海关。到了石河,被大清兵马杀得大败亏输,亡魂丧胆,跑回北京。也不想做皇帝了,收拾了些子女玉帛,领着贼众,星夜直奔襄阳。他此时贼兵尚有十数万,分为四十八部,在武昌住了五十日。改江夏县为瑞符县,设立伪官,敛各处铜炭,拘匠役铸永昌钱。李自成一日聚众将道:“湖广四战之地,不可久居,须先夺南京,以为根本。尔等心下何如?”众人公议了一会,主意皆同。遂谋夺船,先取宣、歙二处。他复道:“西北既不能定,东南岂可再失?今当星夜速往。”择斯将行之日,阴霾四塞,暴风烈雨,旗枪皆折。他于四月二十二日改路,由金牛保安走延宁蒲圻,沿路恣意杀掳。到通城,命四十八部先发。 通城有一座九官山,又名罗公山,山上有一所北极元天上帝的庙宇。那日,山下左近百姓闻得流贼到来,聚众赛会,大家设誓共保乡里。李自成带了二十名骑兵,他要到山下去看看。到了山下,命众人不许跟随,他单骑登山下庙,见帝像拜谒,若被神击,伏不能起。众村人疑是劫盗,取锹锄棍棒一齐下手,打得头颅粉碎,骨肉如泥。见他腰下有一颗金印,内有非常衣服,大惊大骇,皆从山后逃出。那二十骑见他久不下来,上去看时,只见一堆白骨。看看又是一所空庙,惊疑为神所杀,也就各逃散了。瞎贼凶恶一生,这就是他的结果了。有一首打油道:百岁人生草上霜,无端妄觊作君王。 龙袍暂褂虽尊贵,山庙生捐亦惨伤。 四水逆流河涌涨,魂灵悲切日无光。 早知黄屋诚非据,何似林泉乐趣长。 此时弘光已即位在南京,以凤阳总督马士英先升礼部尚书,即命入阁办理。马士英又特荐阮大铖,奉旨起阮大铖为江防兵部尚书。众人皆仰望太平,不想他君臣如醉生梦死一般,不知所作所为是些甚事。只有一个史兵部、一个乐府尹两位好官。那史兵部虽也入了阁,又督兵往扬州驻镇去了。乐府尹虽也陛了吏部尚书,只是一齐人传之,众楚人咻之,他也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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