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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yqiang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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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2014-12-14

18

  宋元符二年十月乙卯,环州合道镇境内。

  大雪令路上行人稀少,再加上环州多山地,遍野苍茫银装素裹,举目望去四
野无人,甚至连飞禽走兽都不常见,三个骑马的人影在雪地里就有些显眼了。不
过三人穿的都是素白段的袍服,和雪地的颜色非常接近,乍一看也看不太出突兀
之处。

  路上的积雪被踩踏得一塌糊涂,冰雪泥泞,显然这条路刚刚通过很多人马。
而这三人,便是追着这条线下来的。

  此时平夏城大捷的消息已然传遍陕西各地,西夏举倾国之兵入寇,而且还是
夏主亲征,却损兵折将,数十万兵马占据绝对兵力优势不能克孤城,付出数以万
计的伤亡之后灰溜溜败回国内,实乃是西夏立国以来前所未有之重创。

  须知西夏攻宋向来喜欢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形成局部绝对优势,以前攻兰州、
永乐城、金明寨等都是出动数十万大军,虽然兵力多有虚报,然战事颇有得手。
便是一时失利,也能全身而退。此次却不同,出动的兵力是实打实的实数,不但
什麽东西都没抢到,粮草储备消耗殆尽,还丧失了数万精兵,十足十的亏本买卖。
而且这本钱亏得绝对是大伤元气,直接让西夏的国力下降了一个档次。

  夏军退到没烟峡内,大军开始遣散,不遣散也不行,粮食吃完了军心已散。
数十万各部族兵马开始打道回府,显然西夏已经面对现实承认失败。但是仍有数
万兵力驻扎不动,与宋军对峙。看样子似乎还没有罢休,还想趁机捞点便宜。或
者是防备宋军乘胜追击,虽然在这种大雪之中,宋军不大可能出动。

  而宋军则料定西贼此败受创极深,再无力反扑。除了大肆庆功之外,也加强
边备,同时开始遣散各路援军。而河东兵马此次没打什麽仗,人数又少。在章桀
眼中只是一支不受重视的友军,在不在都没多大关系,于是早早打发他们回河东。

  何灌所部二千多兵马接到调令之后便很快打点好了行装,辎重车辆数以百计,
显然来援期间没出力反倒捞了不少实惠,不过终究是客军身份,况且此事乃是当
时官兵的通病,也没人太过认真计较。

  兵马上路之后便是取道环庆,再过延安府、绥州回河东,跟来的时候的老路
基本一样。不过毕竟是数千人马,还有大量辎重,队伍拖拖拉拉快不起来。而且
也没有人料到有人敢于在大宋境内跟踪大宋的官兵,便是最猖狂的盗贼也不敢,
所以队伍后面跟上了「尾巴」也不知道。

  唐云、韩月、童贯三人顺着雪地里的痕迹牵马前行,几千人通过的痕迹实在
是太明显,不怕走错道路,但是他们担心的是苏湖那个狡猾狠毒的女子是否会中
途脱队。

  童贯死里逃生,多亏遇见唐云和韩月。经过鬼门关前转了一遭之后,他的心
性已经变得和以前天壤之别,多了沉稳少了急躁。对于这两个人和他同行,他并
不觉得不妥,这时候谁能帮助他对付苏湖,谁就是他的同志,至于别的,早就扔
到九霄云外。自己死都死过一回了,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还有啥可怕的?

  而这两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陌生人。

  韩月就不用说了,这次旅程的目标就是此人。而唐云也是打过交道的,当初
在他手下吃过大亏,不过这家伙自称是西夏间谍,可是童贯总觉得这人的身份恐
怕不是那麽简单。亦正亦邪,亦敌亦友,那种感觉真是难以道明。

  而且苏湖为啥要背叛他们?这点让他想想都要不寒而栗。

  那苏湖乃是刘贤妃的心腹,莫非她身负刘贤妃的密令不成?显然那幅画里面
事关刘贤妃千方百计欲隐瞒的阴私,难道是为了灭口?苏湖打算把所有知道这件
事的人都灭口不成?这是刘贤妃的意思吗?那自己便是拿到苏湖又如何?自己还
能回到汴京宫里吗?自己回去,刘贤妃岂不是更加要把自己灭口而后快?

  但是苏湖是如何勾结了西贼?她要灭口,方法多的是,竟然敢勾结西贼?这
可是叛国!这代价也太冒险了一点。

  这件事,只有问韩月,只有知道了那幅画的内容,大概才能有头绪。

  但是问的话,就等于自己真的也成为知道刘贤妃阴私的人之一,恐怕以后随
时都会有灭口的刺客上门,自己真的想过那种日子吗?宋朝可不是汉唐,宦官的
地位跟奴才差不多,宋朝有不杀士大夫的铁律,可没有不杀宦官的规矩。而且自
己区区一个小黄门,地位低下,以刘贤妃那样的地位,只要在她的势力范围之内,
要自己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不过再想想,自己已经成了目标了,知道不知道也没有区别了,或许知道了,
才有对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想了一路,此刻终于开口问了。

  「韩兄,唐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如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下有一
事相询,事关性命,还望如实相告。」

  唐云和韩月好像早就知道他要问什么,相视一笑,唐云笑道:「童公公何必
如此客气,某还奇怪公公究竟要等到何时才开口相询,公公可是要问那刘贤妃究
竟有何隐私在那画中?」

  「正是。」童贯眼见两人如此痛快答应,顿时精神一振。

  「要我说也容易,只是公公想清楚了,知道了可就回不了头了。」

  「洒家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早知今日凶险,当初断断不会出宫掺合这些
权贵之事。如今只有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听天由命,
只怕洒家回宫之日,便是丧命之时。」童贯说的语气悲沉,似乎像个慷慨赴刑场
的烈士。

  唐云微微一惊,这童贯竟颇有人中雄豪的气魄,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此刻的他似乎有种生死置之度外的气场,那种感觉难以言喻。

  「既如此,某家也有些事要问公公,不如彼此坦诚相见。」

  「在下知无不言。」……

         *********************************

  天色近暗,远远地,便能看到敷政县城的轮廓。

  这座县城乃是延安府境内最南的县城,坐落在洛水之畔,有座石桥贯通东西。
河灌的兵马在天黑之前通过了石桥,到达了县城郊外。

  苏湖混在人群之中,依旧男装打扮,只是不做声。此次河东兵踏上归乡之路,
她正好随队同行。只要能混着跟他们一起回到河东,到时候梁从政那里她自有办
法应付。

  对于她的说辞,何灌深信不疑。他们意外的在那处山洞遭遇了西贼,可能是
西贼的巡山部队或者是一旅偏师,但是人数上处于绝对劣势的宋兵毫无悬念的被
打败杀光了,杨烈和童贯都死于非命,只有她侥幸脱逃。

  而何灌此次战役也没有任何收获,没有和西贼打上一仗,便被打发回了河东。
不过倒是中途似乎队伍变得多了起来,多了不少民夫之类的人,还多了不少辎重
车辆。不过这些赤佬配军们一向名声不好,想来是中途偷鸡摸狗大发其财。苏湖
虽是女流,但是江湖之事也不陌生,知道这是大宋官兵一直以来的通病,再说自
己还有要操心的事,何灌的部队暗中搞什么勾当实在没有兴趣打听。

  自己只要顺顺利利回到河东,之后回到汴京就不再是问题。除非万不得已,
她不想自己上路。陕西到汴京千里之遥,没有官家的身份,只凭伪造的官凭路引
一路通关是不那麽保险的。梁从政是大宦官,只要有他相助便可事半功倍。

  到时候只要这幅关键的画卷在手,那些奸党小人们垮台的日子就不远了。

  不过自己孤身一人,和大军随行确实也颇有不便。自己扮作亲兵,是不可能
一人一座帐篷。原本是和童贯、杨烈俩人同住一帐,现在总不能和别的人住在一
起。自己乃是女扮男装,和这些粗俗的配军臭男人们呆在一起难保不被识破,再
加上画卷内的隐私何等机密,决不能再有出娄子!自己实在不能冒险。

  自己现在的身份,在这大军之中恐怕只有何灌知道,普通的士卒使臣们,一
旦被他们瞧出破绽,这烂摊子就没法收场了。任何有可能知道这秘密的人,自己
都别无选择必须灭口。但是在这大军之中,武艺高强的勇士数不胜数,自己的江
湖功夫派不上多大用场。很可能就是自己想灭别人的口,到头来反而被别人砍成
肉酱。

  但是天气太冷,自己又没办法离开人群独自在野外雪地里过夜。所以只有进
城过一晚上,或者找些村镇,一路上就是这般对付过来的。

  好在何灌通情达理,允许自己独自进城,还给了腰牌令箭。她看着军队逐渐
集结,开始在一片空地上搭建帐篷,之后按照惯例要入城采买,城内的商人会出
来跟军队做生意,看看军队随身都带了何等财货或者战利品,县衙会派人送来犒
军粮草,两下交接。还有知县可能会率领县内的头面人物宴请何灌等将领,当官
的可能会进城找勾栏发泄性欲,那时候就有机会入城。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再忍耐一段时间……

  城内,一家客栈门口,唐云等三人坐在街对面的脚店内一边吃着点心果子一
边注视着城门,却见城内一时变得热闹起来,军队过境总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城
内的各个脚店商家都急急忙忙得出城,便是官府也不禁止。

  三人抄近道先入了城,便在这里守株待兔。这脚店的东家乃是唐云的叔父辈,
唐云管他叫九叔的。此人从前乃是陕西绿林道上的马贼,当年和大盗唐十三是生
死把兄弟。唐十三死后,便隐名埋姓居住于此。唐云乃是唐十三的义子也是传人,
唐十三的那些绿林兄弟们平日里对于唐云的求助也是从来不会拒绝。唐云便依靠
这些人组成了自己独特的情报网络,在西夏和宋朝之间做些隐秘勾当多赖其力。

  而童贯只是以为唐云是大盗沙鹞子,但是没想到他又自称是宋军的武官,直
属于渭帅章楶,专司在西夏卧底打探军情的,如此峰回路转的变故,当真是如坠
五里雾中,那龙边信票告身腰牌一应俱全,却也真假难辨。

  只是现在他没资格挑选帮手,有人来帮他就要谢天谢地了。

  再说边地多的是这种拥有黑白两道双重身份的人,这些人多与边将边帅有关
系,性质上类似于这些将官的私兵,专门为他们打探情报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私
事。有的甚至为宋夏双方卖命,唐云便真的是马贼大盗沙鹞子,也不妨碍他有宋
军武官的身份。反正在大宋,武人历来被看不起,赤佬们被称为兵匪一家也属平
常。

  这脚店只怕是他平日里的一个贼窝,童贯心中不由惊叹他的神通广大。

  「那贼娘们会入城吗?」童贯狐疑低声问道。纵是他早已经历过生死考验,
历练已非等闲,但是突然知道了这样一桩泼天般的宫闱阴私丑闻,也不由得心中
紧张万分。

  谁能想到马上便要成为母仪天下的大宋皇后的刘贤妃,竟然是个如此淫荡不
知羞耻的淫欲贱妇,竟然敢淫乱宫闱那麽长时间没人发觉。童贯是见过刘贤妃的,
平日里端庄明艳,简直如女仙一般的高雅气质,谁料背地里竟还有如此淫乱纵欲
的一面。而且她通奸的对象便是面前这个英俊的青年男子韩月,想来这个道士的
身份也不一定是真的。

  更想不到的是这个韩月也是胆大包天之辈,竟然通过丹青妙笔堂而皇之留下
了证据,刘贤妃还在上面亲笔题了淫诗艳词并用了印玺,这是通奸的铁证。这是
赐死的死罪!甚至连家属都会性命不保。

  难怪刘贤妃欲得此人而后快,这件事如果曝光,便是官家再宠爱她,便是外
朝再支持她,她也是死路一条。而外朝一力支持她的章敦等新党大臣,都会受到
牵连。整个大宋朝局甚至会再次陷入动荡,甚至整个大宋江山都会陷入动荡。

  如此万钧重担压在心头,童贯岂能不紧张。难怪苏湖要杀他们,这定是灭口
之举。刘贤妃肯定不会让任何和此事有关的人活着。

  只是想不到的是,苏湖是如何勾结上了西夏?或者当时自己想得岔了,苏湖
并没有勾结西夏贼兵,只是凑巧事情都碰在了一起?

  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低,否则她是如何逃脱西贼的追杀的?若是西贼不来,
她打算如何处置现场的数十名宋兵。她不会自大到以为自己的武艺能把所有人都
杀了吧?若是她真与西贼有勾结,是何时勾结上的?早在离京之前?一个长居深
宫的宫女居然是西夏的奸细?这没有任何可能。除非她打娘胎里就是西夏的奸细
了。

  实在想不透,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对付自己和杨烈的目的是为了灭
口。

  但若是如此,自己就算能平安回到汴京又如何?刘贤妃依旧会把自己当成眼
中钉肉中刺设法加以排除,只要她认定自己知道了她不可告人的淫乱秘密。

  能依靠郝随吗?是郝随派给自己的差事,说明他拿自己当心腹看待。但是这
个分量比的上刘贤妃吗?他会不会为了讨好刘贤妃出卖自己?

  实在是难以确定……

  郝随虽然是宫内大貂之一,但是毕竟是个宦官,比的上刘贤妃在官家心中的
地位吗?而且说不定郝随也是知情人之一,想想还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他会
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小黄门不惜和刘贤妃对立吗?他是这样有正义感的人吗?

  这些在宫内勾心斗角混了一辈子的人,可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便
是自己下决心一辈子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将来带入到棺材里,只怕这些人也
不会相信吧。看看他们对付孟皇后的手段,便知一个个都是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
自己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他们岂会放在心上?

  想来想去,实在是左右为难,难道自己永远不回京城,永远在江湖上漂着,
那自己的万丈雄心,岂非成了笑话,若是如此决不甘心。

  他心情矛盾,嘴上的话便多。此时问起,唐云胸有成竹的低声道:「她必定
入城住宿,他是个女人,在军营中多有不便。」

  「此前我等也曾在营中。」

  「那是以前,你等三人同住一帐,自是无甚不妥。但是现在她单身一人,又
非主将,岂有独居一帐的道理?那不是惹人注意吗?若不独居,何人与她共居一
帐?若被同帐军士发现他是女人,或是看到那画卷的内容,岂非节外生枝?她不
会冒这个险的。」

  「若是她与何灌同居一帐?」

  「帅帐岂是儿戏?军营之中阶级森严,何灌乃是一军主将,朝廷命官,她不
过是个宫娥,身份天差地别。又不知她真实使命,岂会如此自掉身价?便是摆出
梁从政的名头来,只怕何灌也不会答应这等无理要求。可她偏偏又不能明说自己
真实秘密。而且便是何灌答应了,只怕她也不敢。两人同处一室,若是何灌无意
中看到了那幅画卷中的内容,难道她还敢杀了何灌灭口不成?」唐云悠悠答道。

  韩月接口道:「便是她有那胆子,以何灌的武艺,要想成功便是白日做梦。」
童贯想想,那何灌的手段确实有惊神泣鬼之威,苏湖那飞针暗器功夫不过江湖手
段,真打起来,十个苏湖只怕也不是对手。

  「既然军营之中不能住,如今天气寒冷,她一个女人便是武艺再高也不可能
露宿野外,况且她还肩负使命,需要足够的体力回去向主子交差,所以只有入城
夜宿。」

  「若是她不在军营之中呢?既然在营中容易暴露,她何不独自上路?」童贯
最担心的便是这个,跟了一路好几天了,过的村镇也不止一处,始终找不到机会,
便是中途这女人悄悄溜了只怕也不知道。

  「此去汴京千里迢迢,她一个女人凭着假的官凭路引便敢上路?她是不敢冒
这个险的。能有大军护送便是再好不过。回到了河东,恐怕她自有说辞对付梁从
政。到时候靠着梁从政的关系便可光明正大的回京。」

  「梁从政会不会也知道内情?」

  「这却无从得知。这苏湖实在不简单,竟然还和西夏有勾结,照你所说,那
批军器只怕也是她出卖给西夏兵的。但是这对她来说有何必要?而且你们一直在
一起,她若能勾结西夏,只怕早就有联系了。或者,便是另有人在帮她……

  唐云对于这一点实在是不能释怀,那批军器是梁太后点名要的,自己现在身
负的使命认真来说便是此事。这批军器到底为什麽这麽重要?而苏湖若和西夏有
勾结,那麽这批军器被西夏劫走显然不是偶然,显然和梁太后秘密进行的计划有
关。这只能说明自己之外还有西夏奸细在宋朝活动并取得了重大进展,搭上了苏
湖这条线。

  那麽仁多保忠所部入镇戌军也不是偶然,是不是也带着这样的使命呢?西夏
在镇戌军的大雪中死了恐怕上万人,付出如此高昂到极点的代价也要把这批军器
搞到手,西夏所谋之大说出来恐怕要吓死人。

  苏湖知不知道西夏的计划?她是不是用这批军器和西夏作了某些交易?她背
后是哪些势力?是那些现在失势的元佑党人吗?这些人曾和梁乙逋勾结对付当政
的新党,现在仍然在暗中推动着当初的计划吗?

  显然,他们的计划终于还是完成了。那批军器到底还是到了西夏人的手里了。

  若是自己回到西夏,可能能打听出来某些端倪。但是现在自己真得很想知道,
苏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到底在搞什麽勾当。自己亲身体验过陕西的宋朝军
民是在何等艰苦的条件下义无反顾的浴血奋战,守护汉民族的尊严和家园。若是
有人为了政治倾轧而暗中扯他们的后腿,让那麽多的流血牺牲换来的成果化为乌
有,那可是真心替他们不值。

  况且,从苏湖口中应该也能挖出来内情,苏湖敢于孤身一女子千里奔波出入
龙潭虎穴,想来是个关键人物。

  还有那个富贵商行。当年在草原上,自己只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大名府的卢
氏豪族。

  自己还专门拜托过九叔这些前辈们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来帮他调查富贵商
行之事,只是这些人多是在陕西一带活动,京畿路绿林并非他们的地盘,对方也
非等闲之辈,所以进展十分缓慢,几年来都没啥结果。

  想着想着,却见街上一阵铜锣开道,却是县衙的公人们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
冒了出来,跟着便是县令的轿子。想来这是迎来送往的官场惯例。这时九叔也出
来了,穿着打扮便像个普通的半百乡农,谁能想到却是这脚店的幕后东家。

  「等会知县相公要在县衙内宴请客军主将,要请勾栏的歌伎前去助兴。」九
叔低声说道。唐云皱皱眉,若是何灌也进了城,不知会增加什麽变数。这知县好
生不体面,堂堂进士出身的七品官,居然不尊重大宋重文轻武的传统,亲自出城
去拜会一个同级别的武夫,着实令人鄙视。这倒给自己的行动增加了一定的风险。

  「何灌不是正点子,诶……来了!」正说着,唐云眼睛一亮,却见到女拌男
装的苏湖依旧是一身小校的衣甲,自城门处出现了。

  唐云等人连忙压低了视线,他们都经过易容改扮,连童贯脸上也胡子拉碴,
而且街上人来人往,苏湖并未发觉有人在盯着她。却见她男装打扮像是个非常俊
美的小武官,背着个包袱进了城门,街上的女子多数都注意到了这个青年美男子,
无不行注目礼。童贯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脑门上的血管贲起,手
中握着刀柄握的死紧,手背上青筋浮现,只想冲过去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但是唐云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公然在县城大街上动手,只是自寻死路。
城门口的厢兵弓手就有十几号人,这可不是好惹的。城内还有巡检土兵和乡兵,
这等人口繁华的大县城,便是没有禁军驻泊,厢军乡兵巡检弓手的人数也不会少
于两指挥,剿灭他们这几个人,跟捻死个蚂蚁一样容易。

  更别说这娘们现在的身份是官兵。他们几个流民敢和官兵动手,满街的百姓
站在哪一边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别急,等她入了客栈,再仔细炮制她。」

  「她若不入客栈呢?」童贯心中没底。

  「她必然选择距离城门最近的客栈,这样方便行动,而且一旦有事,便于向
城门处的官兵公差们求救。她……唉?」唐云自信满满,却见苏湖过门而不入,
没有进入他们事先布置好的那家客栈,一直往前走个不停。

  「怎么回事?」唐云愣住了,自己很少有失算的时候,这次居然在这娘们身
上走了一次麦城。难道她看出了有诈?不对,若是如此,她必然出城回营。难道
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或是她已经找好了住宿之处?

  唐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露出马脚,不敢贸然跟踪。只好拜托九叔代劳,结
果九叔带回的结果出人意料,苏湖这女子竟然去了城内最大的勾栏燕子楼,而且
在楼里包了一间屋子,找了个歌伎准备共渡春宵。

  如此狡猾,实在出乎唐云等人意料。苏湖假扮男子,又是官兵,入城嫖宿实
在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此乃官兵的通病。苏湖如此行事,正好显得合乎常理。而
且勾栏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也没人会对她特别注意,关了门也没人会来轻易打
扰。别有用心者在如此人杂且乱的环境下也很不容易不被发觉的接近她所在。

  不得不说,她选的这个地方实在是高明。

  唐云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只好说道:「咱们不知这娘们来日会去何处。今
晚是唯一的机会了,一旦无法得手,她大概是不敢回河东的。但是若借大军的掩
护半路潜往别处,再想找她直如大海捞针。」

  只得今晚动手了,童贯虽知此战难度实在大大超出预期,但是确实是唯一机
会。

  无奈之下,只得兵行险着。三人也扮作嫖客,暗藏利刃,到了那燕子楼前。
门口处红灯高挂,满楼红袖相招。龟奴老鸨笑脸相迎,官人长官人短的,唐云韩
月都是久历风月场之辈,随手先点花茶,赏了蒜头金一锭。唯独童贯乃是一去势
阉人,对此毫无兴趣,不过也有样学样的假作好色模样,唐云随眼望去,却见九
叔的徒弟马关错身而过,对他打了个眼色,唐云随即眼神便转往楼上花字四号房,
暗中还一眼色。

  敷政县不愧大县,便是勾栏中的女子姿色才艺也是颇有水准。三人因是头一
次至此,按规矩要先「支酒」,三人各饮一杯,又赏了白金叶子数枚出去。唐云
韩月都是见惯了大钱的人,还没什么。童贯却是个低级的宦官,平生都是奴才辈,
也没有多少钱,眼见进了勾栏便花钱如流水,心中着实惊讶。

  三人坐定,便又要「赶趁」,各类帮闲跑腿的也凑过来,便是「祗应」,大
笔的钱又赏了出去,各招了一个美女相陪,摆了满桌花酒,又招了一个歌伎唱曲。
什么都还没干呢,几十贯便已经花出去了。

  那歌伎着实的艳若桃花,好一付风流妖娆的体态,手抱琵琶半遮面,确实是
个风流美女。若是平日里。唐云和童贯倒还罢了,韩月定是要心猿意马一番的。
不过此时三人都是无心听曲,只是趋于应付,随手打赏,只是不时地偷瞄楼上。

  那歌伎一双媚眼流露万种风情,惹人遐思。樱唇轻启,琵琶清音曼妙,便是
唱了一曲南唐后主的艳词《喜迁莺》: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边倚。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啼莺散,余
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这歌伎嗓音极好,谱曲也妙,唱的情态动人。唐云等三人不由得赞叹,不过
三人志不在此,唐云只是抄出一锭紫磨金赏于这歌伎,让她还有何妙曲便都唱来。
那歌伎得了金子,媚笑谢赏。却不时地将目光扫过韩月,眼神中闪过一丝暧昧之
色。此时韩月却是易容改扮的,但是和以前的相貌终究差别不大,那歌伎看着韩
月,觉得像是数年前曾经相识的故人,却又不敢确认。

  她也看出这三人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便又唱了一曲《菩萨蛮》: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
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锁动,
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雨云深绣户,
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一曲唱罢,童贯倒还罢了,唐云韩月都是颇为惊讶。心想这等出色的歌伎,
竟然能在这里碰上,实是难能可贵。若说长安、延安府等郡望大城繁华之地,有
这样出色的人物并不奇怪,但是在这敷政县内,竟也有这般天仙般的人物,莫非
是何处的名妓隐居在此?市井多奇人、高手在民间,这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韩月笑道:「小娘子端得好词曲,这等天仙似的人物,着实难得一见。听小
娘子似乎有些汴京口音,不知曾在京师居住否?」

  那歌伎听得韩月开口相询,似乎察觉到了什麽,微笑道:「大官人谬赞了,
奴家之能不足挂齿。数年之前,确实曾在京师住过一段时日。后因故离开,辗转
至此,已有两年矣。」

  唐云听这歌伎谈吐不俗,也笑道:「原来曾是京师人物,难怪技艺超群。想
来小娘子在京师也非无名之辈。」

  「大官人说笑了,京师之地藏龙卧虎,天下英才荟萃,奴家之名又何足挂齿。
只是这位官人似乎也有些京师口音?」她看着韩月,韩月笑道:「确如小娘子所
言,某在数年前也曾在京师闯荡过些时日。」说着想起当年做假道士出入宫闱奸
乱皇妃的浪荡时光,再想起自己现在,不由得心生感慨。

  唐云见周围有些嫖客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不时打量这边,顿时觉得不便。
须知这勾栏也分三六九等,有些高等的勾栏那里的艺妓都是卖艺不卖身的,而这
里勾栏之内所有的女人都是有价钱的,说白了就是供男人发泄性欲的。他们便是
唱曲也是多唱些淫词浪曲,以便挑拨起男人的性欲。便是有些装模做样的书生至
此,也会露出放浪形骸的斯文色狼本色。而这歌伎所唱的多是名家所作,与周围
环境微有些格格不入,故此引人注意。

  而此时唐云最不需要的便是引人注意。

  于是又笑道:「小娘子所唱的词自是极好的,只是莫非专攻李后主之词否。
吾等兄弟,今夜倒想好好快活一番哪。」说着挤了挤眼,将旁边的女子搂在怀内
亲昵,那女子咯咯浪笑,满眼春情只倾注在这英俊男人身上,只想着今夜该是如
何的颠鸾倒凤纵情快活。

  那歌伎愣了下,她方才所唱的皆是南唐后主的词作,现在听唐云这般暗示,
便笑道:「大官人有命,敢不从命。奴家不才,也曾作得一二词曲,便请大官人
莫要见笑。」轻拨琵琶,此次唱的却是欢场中常见的艳词,自她口中唱来却是别
有一番撩人风情,依旧是菩萨蛮,但是词中情色却是极为露骨:

  红绳画板柔荑指,东风燕子双双起,夸俊要争高,更将裙系牢,牙床和困睡,
一任金钗坠。推枕起来迟,纱窗日上时。

  绿窗深伫倾城色,灯花送喜秋波溢,一笑入罗帏,春心不自恃,雨云情散乱,
弱体还羞颜。花嫩不禁抽,春风卒未休。

  这倒与周围嫖客们所听的一般无二了。旁边还有数桌,所听的都是这般淫词
浪调,伴随着阵阵淫笑哄笑,还有妓女们的轻吟娇笑,却是再无人注意他们这里。
童贯倒还罢了,韩月听的却是欲火上升,这歌伎的歌音之中似乎有中奇特的韵律,
能挑起男人的欲火。若非他知道现在不是干这事的时候,只怕已经将身旁女子抱
入房中恣意享用了。

  这歌伎似乎感受到了韩月盯着她的欲焰熊熊的目光,却是唱的更起劲了,接
连又来了几曲《玉楼春》、《满庭芳》、《满江红》、《临江仙》:

  晓窗寂寂春情稠,尽把芳心深意诉,低眉敛翠不胜春,娇啭樱唇红半吐。匆
匆已到欢娱处,轻嗔汨汨连夜雨。枕汗衾热不成眠,更尽灯残天未曙。

  帘影筛金,簟纹织水,绿荫庭院清幽。夜长人静,消得许多愁。记得当年月
色,小窗外情话绸缪。正欢娱,碧梧初出,桂花方吐蕊,殷勤红叶传来蜜意。佳
妇新逑,帘内锦衣解,恩爱无穷,一任明月下西楼,良宵伴俊雅风流。须相念,
两情长久,年年醉今宵。

  曾在书窗同笔砚,旧友今作新人,洞房花烛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席香
尘,滞雨尤云浑未惯,枕边眉黛羞颦。轻怜痛惜莫辞频,愿郎从此夜,日近日相
亲。

  嫩日舒晴,韶光艳,碧天新霁,正桃腮半吐,莺声初啭。孤枕乍闻箫管悄,
曲屏时听笙簧细。爱锦蛮柔舌,韵东风,愈娇媚,幽梦醒,闲愁泥,残香褪,重
门闭,巧音芳韵,十分流丽,入柳穿花来又去,欲求好友真无计。望上林,何日
得双栖,心迢递。

  一口气唱罢四曲,唐云等人拍手叫好。唐云又摸出白金叶子一枚赏了,韩月
却是诗兴大发,以前七步成淫诗的本事似乎又回来了,说道:「想不到今日燕子
楼中,竟也有这番奇遇。」说着略一思索,便是出口成诗:

  「一男一女便成俦;哪得人间有好逑。虞舜英皇方燕婉;香山蛮素始风流。
一番夜月芙蓉帐;几度春风燕子楼。美不愧才才敌美;一番佳话自千秋。」

  唐云微惊,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风流好色,又通丹青诗词,要不然也不会惹
出这一番祸事来,然而却能出口成诗,虽然是上不了台面的淫诗,却也难能可贵。
接着不知怎的,却又想起自己与药宁的往事,当年自己还在梁乙逋身边忍辱负重,
便是药宁无怨无悔的帮助自己,背着梁乙逋与自己纵情私通,海誓山盟,那等浓
情快意,也让他有些欲火升腾。心中情绪翻腾不休,便也是为了凑趣,干脆也赋
诗一首:

  「采采珍禽世罕俦;天生佳偶对风流。丹心不改同心愿;翠羽相辉每共游。
齐瓦对眼金殿晚;点沙双蹲玉田秋。此身莫遣轻别离;交颈成双到白头。」

  接着又觉诗兴未尽,便又来了一首:

  「海棠开处燕来时;折得东风笫一枝。鸳枕且酬交颈愿;鱼笺莫赋断肠诗。
桃花染帕春先透;柳叶蛾黄画末迟。不用同心双结带;新人原是旧相知。」

  这下不止韩月惊讶,甚至连童贯都目瞪口呆,这个怎麽看怎麽是个只会打打
杀杀至多会玩儿些阴谋诡计的家伙,居然还会吟诗?自己以前只把他当个粗人看
待,没想到竟然还是文武双全。韩月更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这个哥哥自打见面
以来,从来没有过风花雪月之事,一心只是谋划着报仇的大事,现在是怎麽了?

  什麽丹心不改,什麽同心双结带,新人旧相知,想是自己这位堪称铁石心肠
的哥哥,只怕也有自己的相好的,现在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三人待到此时,发觉外面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降临,县城内一片星火明暗,这
里比不得大郡,到了晚上便家家关门闭户,没什麽夜生活可言。只有不多的几家
酒楼勾栏,还有人声喧闹。不少城外的商人们早已回城,但是唐云预料中的情况
却没有发生,城外的官兵几乎没有人进城来勾栏嫖宿,何灌也在县衙酒宴完毕便
出城回营。这种军纪,令唐云感到不可思议。

  大宋朝竟然还有这样的军队?现在又不是在战区,太平时期当兵的不进城骚
扰地方,不吃喝嫖赌?全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城外军营里?士卒们如此,连当官的
也是如此?

  不可能的,官兵不可能有这样的纪律,天下也没有这样的军队。何灌如此约
束部队,必定有特别的理由。难道他的队伍里有什麽特别要紧的事物,让他不敢
离开太长时间?难道是此次战役让他发了什麽财?自古边将都是靠打仗发财,他
的辎重带的不少,想必是生财有道。不过想归想,这与他却没甚相干。

  此时那歌伎越唱越是放浪,什麽淫词都冒出来了: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
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
儿相凑,舌儿相弄。

  而韩月亦是放浪形骸,就差抱着身边女子当场行淫了,盯着那歌伎,面带淫
笑,只想一口水吞了她,语带撩拨:

  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花叶曾将花蕊破,柳垂复把柳枝摇。金
枪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七八娇。不碍两身肌骨阻,更祛一卷去云桥。

  唐云见状,也不知道韩月是装的还是真的动了情欲,今夜是要做大事的,这
般下去却是有不妥。于是哈哈一笑,对韩月说道:「贤弟好兴致,我看着天色已
晚,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如我等各自洞房花烛去吧。」说着对童贯使了个眼色。

  童贯对女色无兴趣,只是一心想要活捉苏湖,在这里看着两人放浪了许久,
心中着实不爽,早已不耐烦。于是点手叫过老鸨,便说要三间暖房,特地嘱咐要
花字四号房旁边的。老鸨得了好处,给三人安排的便是花字三号、五号、六号,
正好夹住苏湖所在的四号房。唐云心中暗喜,便招呼韩月站起来,各自带着女子
便要上楼,谁料韩月点手招呼那歌伎,准备来个一龙二凤。

  那歌伎暗自欢喜,老鸨得了打赏自然也无怨言,唐云觉得不妥但是却来不及
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韩月搂着两个女子进了屋门。

  那妓女被韩月搂着,感受到着汉子身上浓烈的雄性阳刚之气,心中早已按耐
不住情欲。只是把身子往韩月身上凑,只想着等会如何盘肠大战,如何快乐销魂。
而那歌伎却是跟在后面不做声色,待到进了屋,那妓女媚眼如丝刚要挑逗,韩月
突然关了门,接着一把掐住她的后颈,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就跟老鹰抓小鸡一般。

  那歌伎吓得魂不附体,无力挣扎又喊不出声来,掐着她后颈的手指狠狠一按
穴位,却也不知弄得什麽手法,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当场便昏了过去。

  惊变陡生,那歌伎却毫不害怕,只是眼睁睁看着韩月将那瘫作一堆的妓女报
上了床,饶有兴趣地问道:「她死了?」

  韩月顿时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趴在上墙听了听。转回头双眼直盯着那歌
伎,哪里还有刚才那般放浪荒唐之气,便如一只瞄准了猎物的豹子一般,浑身绷
满了力量,随时准备全力扑杀。眼神变得杀气腾腾,锐利的犹如两把锥子,直刺
那歌伎的眼底。

  「你却在这里做甚勾当?」

  「大官人这话是从何说起?」

  「莫要装蒜,你以为我不知你是谁?」

  「师叔莫非还记得奴家?」

  「我自是记得你,你是孙二娘的弟子云娘,过了这几年,我却还是认得出!
说吧,弥勒教在此处又是有何勾当?」

  「我能有何勾当?弥勒教已经完了,奴家不过一漏网之鱼,躲在这里苟延残
喘而已。师叔若是不信,只管杀了奴家便是,反正奴家也不是师叔的对手。不过
师叔要勾当的正点子,只怕打草惊蛇。」

  「此话是何意?」

  「师叔打算的,不是隔壁那位女扮男装的小娘子麽?」

  韩月见云娘面不改色,心想这女人果然不简单。那苏湖虽然易容,但是却瞒
不过这女人的眼睛。只怕自己出现之后,她便将自己和苏湖联系起来了。只是这
女人不是一直跟随孙二娘吗,这几年没有音讯,如何会流落到这里。

  孙二娘死后,弥勒教大多树倒猢狲散,一部分人跟着方腊去了江南,这云娘
难道没有去?

  「你如何会在这里栖身?」韩月的语气已经缓和了。

  「一言难尽,师叔若是得闲,奴家自然知无不言。只是师叔如何与那唐云做
成了一路?」

  「那又如何?」

  「他是师傅的仇人对头。」

  「那又与我何干?」

  云娘沉吟片刻,笑了:「师叔说的是,确与师叔无关,也与奴家无关。弥勒
教已经不存在了,过往的一切恩怨就让它烟消云散吧。眼下师叔若想勾当隔壁那
小娘子,奴家愿意帮忙。」

  「你却因何要帮忙?」

  云娘的眼神显得空虚而孤寂。

  「自孙师死后,我虽逃得一命,然这几年便如行尸走肉一般,说不出来的空
虚滋味。我真的不知道活着是要做甚,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直到今天见到了你,我突然才发觉那种感觉一扫而空了。我总算明白了,
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一个我觉得命中注定会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人,而现在你找到
了我。我不知道我为什麽等的人是你,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找的人是我。不过
你我却可互相帮助,之后的人生便会变得不一样,我有这个感觉。」

  韩月未料到这女人竟能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感不到她作伪,沉吟片刻说道:

  「你有何条件?」

  「带我走,不论你去哪里……」

  「此事不难,若你诚心实意,我自然不会不管你。只是你说要帮手,却是如
何?」

  「师叔岂不闻隔墙有耳,若不想惹人生疑,师叔难道还不知道该做些什麽吗?」
云娘的脸色变得如同番薯般快,媚笑着掀起了自己的裙子……

  隔壁,苏湖小心翼翼的分辨着墙的另一侧传来的动静。

  男人和女人交媾欢爱的淫荡声响不停传入,薄薄的墙壁根本阻止不了声音的
传播,而那个女人淫叫的声音特别亢奋响亮,别人想听不到都难。还有阵阵晃动
的声音,不知道是桌子还是凳子,肯定没在床上行淫。

  她一进屋就设法拖延时间,只待到了天黑,便使用针术将那妓女给弄昏了过
去。然后一个人握着短剑打坐。

  进入打坐的状态,她的感官变得更敏锐了,隔壁传来的阵阵淫靡之声,逐渐
变得清晰,萦绕她的耳边。

  那种声音似乎带种勾魂的魔力,让她无法集中精神。而且脑海中不由得勾勒
着隔壁那男欢女爱的淫荡画面:一个英俊的男人精赤着身子,将赤裸的艳女白皙
胴体压在桌子上,粗壮玉茎埋入花穴,从后面猛烈的冲顶着女人的屁股,两人的
身上流着晶莹的汗滴,女人口中发出的热气和娇吟混合着男人的喘息,形成独特
的奏鸣。

  她练过摄魂术、采补之类的邪功,多是用针术配合自己的肉体来吸取人的精
力,进而控制别人,性交这等事对她来说不过是小事,但这不代表她生性淫荡。
事实上她的自控能力很强,便是有人在她眼前上演极尽挑逗诱惑的活春宫,她也
不见得会心旌动摇。

  但是今天不知怎麽回事,隔壁的淫声实在是搅得她心烦意乱,坐在那里打坐
却是打不下去了,她以前还真没遇见过这等情况。

  她皱着眉头眼珠转了转,脸色变了变,一手拿起短剑,但是却又轻轻放下。
不由得看起了那在床上昏迷着的妓女……

  另一侧隔壁,唐云仰面躺在床上,光着下身,妖艳女子骑着他尽情的扭动腰
肢,汗津津的白臀压着他的腿磨来磨去,坚挺肉柱在肉体研磨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屋内放有暖盆,却是温暖如春。女人好象骑马在男人强壮的小腹上纵情癫狂,
扭腰甩头秀发飞扬,两团乳房一颤一颤甩动着十分诱人。女人只觉得今天当真是
运气,如此英俊强壮的男人竟然让自己给遇上了,本钱大身上肌肉也健美,而且
不是银样蜡枪头,能坚持好长时间,自己只顾拼命的磨拼命的爽。

  下体好像贪婪的肉穴般将男人的阳具完全吞进去,不停的紧缩腔道夹吸,女
人泄过一次身子之后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饥渴,身子软绵绵的趴在男人身上只是
屁股和腰在动,鲜红的肉穴变得粘淋淋的满是汁液,两片肉唇充血肿胀,带着白
色的丝状粘液,依然像个贪婪怪物一样紧含着男子的阳具不停吞吐。

  女子此时已然魂魄荡漾,快活的什麽都不想,双手紧搂男子的肩膀,樱唇凑
到男人的脸上添咬,只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两团乳房压着男人的胸肌磨蹭,只
想男人主动一点,好好用力要她的身子,让她融化在他的怀里。

  只是男人却完全不领这份情,无论女人如何娇艳撩人,如何卖弄风情,他都
只是躺着任她在身上折腾扭动,只是发出没什麽诚意的喘息呻吟,这和他脸上的
表情完全不一样。他此刻的表情非常从容淡定,似乎一点也不兴奋。

  唐云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隔壁的动静上。

  出乎意料的是,隔壁也有男女欢爱的动静。女人的娇喘呻吟声很有节奏,不
像是装出来的。唐云奇怪,心想这女人如何搞法?自己这般原本是为了演戏给她
听,她却是不太可能要做到这般吧?这小心的也过分了吧。

  两个女人如何做法?难道是虚凰假凤?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却是龟奴端着酒菜食盒来敲苏湖的门。看来这苏湖着实
小心,一到勾栏便进了屋子不出来,连饭都在屋里吃,根本不给别人多观察自己
的机会。门开了,龟奴进去唱个诺,期间苏湖拌男人打赏的声音和那龟奴谢赏的
声音都听得清楚,不可否认他扮男人的声音到还是挺像的。之后没一会儿那龟奴
便离开了,脚步声响起下楼去了。

  倒是听不出毛病,脚步声和上楼来的节奏是一样的。但是唐云总是隐隐觉得
哪里有些不妥,但是隔壁的交媾欢好声又开始了,仍是和先前一样。

  到底哪里不妥,唐云身上的女人又开始哆嗦了,她已经泄了三次身子,终于
无力的摊倒在唐云的身上,唐云大拇指一掐她的脖子,女子直接昏了过去。接着
从她的体内抽出涂满汁液的坚挺肉棒,很是麻利的穿上裤子和鞋。

  那边厢韩月则是站在桌子后面,云娘裙子被掀到上面,光着腿趴在桌子上,
被男人从后面掐着腰兜着屁股猛奸,粗大的阳具猛烈进出肉穴,带出好多淫汁,
云娘被剧烈的交媾晃动着身子,桌子也是嘎吱嘎吱的响。

  韩月原本只想逢场作戏给隔壁听,但是后来被这个女人的淫叫声勾的欲火升
腾,变得只顾发泄性欲,也算他到底是个花柳班头,床上功夫着实了得,癫狂了
半柱香的时间才到了积欲爆发的时刻。他抱住云娘的屁股,半压半顶在桌上,野
兽般的猛烈喘息了几声,就在她的体内深处一泄如注了。

  云娘如同长叹一样的呻吟,双腿抖动,两只莲足勾住韩月的脚脖子,身子用
劲绷紧,竟也是达到了高潮,疲软的肉棒和肉穴蠕动不止,一挤一挤得好多粘汁
混着精液溢出,弄得两人阴毛黏糊糊得一塌糊涂,还有冰凉的粘液顺着大腿流下。

  韩月只觉得欲火泄尽,浑身说不出的舒泰轻松。穿戴好衣服,却又是猛醒,
伸手制住云娘的要害低声逼问道:「你方才用的是何邪术,因何我控制不住我的
情欲?莫非是销魂吟?」

  销魂吟乃是弥勒教的邪术,但是和八步蹬莲不同,八步蹬莲很多教徒都会练,
但是销魂吟只是传说有这门方术,很多人都说有,但是谁都没见过,至于到底谁
会练就更说不清楚了。这门方术练到高深处能够蛊惑人心,妙用无穷。当年教主
王则肯定是会这门方术,但是他死后据说是流传下来了,但是具体传人就没有确
切的消息。

  「想不到今天能见到销魂吟的传人。」韩月冷着脸戒备着。

  「这销魂吟乃是当年苏延福传给我的,此术教内只有我能练,但我也只是练
的皮毛而已。非是对师叔用,实乃是为了……」云娘用手指了指隔壁,却听得那
里传来的淫叫欢好之声着实动静不小。

  苏湖乃是个女人,莫非她也着了道?两个女人搞在一起……何等的香艳……

  韩月释然,又听了听却又皱眉,看来这销魂吟的术力到底还是不到家,隔壁
苏湖虽然情动和那妓女搞在一处,但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是女扮男装,
所发出的声音仍是惟妙惟肖的男声。

  明白了,云娘是故意扰乱隔壁的心智,好给他们创造机会。虽然没能完全达
到目的,但是无疑已经大大的减低了苏湖的警惕性。

  若要动手,现在便是好时机。

  黑夜中,城内已经是寂静无声。陕西常年战火纷飞,官民皆有警惕心,比不
得内地繁华军州,天一黑便是要宵禁的。此时城内街道之上已经人烟绝迹,只有
巡夜的铺丁弓手们还在偶尔出没。而此时燕子楼虽然还有丝竹声乐喧嚣不停,但
是大门已经关闭,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将留宿在楼内。

  楼外窗户轻轻推开,黑影晃动,几下就上了房顶。燕子楼乃是二层结构,黑
影上了房之后,小心翼翼听瓦片下面的动静。

  男欢女爱喘息呻吟依旧在继续。

  韩月轻轻的站在瓦片上,一丝声息都没有,手中则握着一把五金折铁刀。唐
云则是来了招绝的,轻灵的如同狸猫般到了房檐,只是用脚勾住房檐,身子则好
像没有重量一样往下探了下去,一招珍珠倒卷帘夜叉探海式,直接悬空探到了花
字四号房的窗前。

  房内依旧有亮光,唐云轻轻用吐沫沾破窗户纸,然后将熏香小铜仙鹤给拿出
来了,一拉仙鹤腿,翅膀一动迷香就喷进去了,里面很快就响起了打喷嚏的声音。
唐云顿觉不妥,打了喷嚏便是中了熏香了,但是苏湖本事再大,也绝没有中了迷
香还能模仿男声的道理。应该是两个女人的声音,但是里面打喷嚏的分明是一男
一女!

  不对劲!唐云头发都要炸起来了,合身一扑如同一团风挥开窗户率先跳了进
去,紧跟着韩月也进去了。外走廊的童贯同时也到了门前,配合方面是恰到好处。

  等三人都进了屋,全都傻眼了。

  哪里还有苏湖的踪迹,只有一男一女在屋内,男的却是龟奴,此时赤裸着下
身,双眼翻白身体抽动,跟犯了病一样,女的也是同样。

  着了道了!三人同时意识到了苏湖肯定是发现了不对劲跑了,什麽时候跑的
都不知道。唐云立时想到定是那龟奴进来送酒菜的时候出的毛病,但是这娘们当
真狡猾,竟瞒过了他的耳目。

  经过简单检查,发现这一男一女颈后都扎着针,显然又是苏湖的针术秘技在
搞鬼,但是想想着实骇人听闻,这针术竟能配合她的摄魂邪术在如此短时间内控
制人的心智,不露破绽的瞒过这麽多精细人,这等邪法闻所未闻。大宋皇宫内苑
之内竟藏有这等可怕的人物,当真然人不寒而栗。

  云娘从外面闪身进来,童贯一惊刚要动手,韩月忙说自己人。童贯不明所以,
云娘到得进前一看便倒吸一口凉气,地上这俩人只怕是凶多吉少。明天这人命官
司只怕便要犯了,要走今天晚上便得走。

  「必须马上离开此城!」唐云眼见这歌伎居然也掺乎了进来,觉的好生古怪。
但是他相信韩月,竟不过问。而且眼下还有更要紧之事。

  「外面已经宵禁了,难道回九叔客栈那里?人生地不熟,如何出城啊?」韩
月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知道路!」云娘闪身到了窗户口,「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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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yqiang [樓主]


級別:俠客 ( 9 )
發帖:934
威望:307 點
金錢:4627541 USD
貢獻:2 點
註冊:2014-12-14

黎明时分,城外的某处土沟,唐云等人躲在一个窑洞内。

  延安府境内平地不多,到处都是深沟大壑纵横交错,所以当地土人很多人都
在此处做窑洞存身。这个窑洞乃是九叔为了以防万一平日里置备下来的,此时正
好用上。

  唐云等人在得到云娘的帮助之下,终于顺利从一条密道离开燕子楼,辗转从
街上避开巡夜官兵,有惊无险得溜回到九叔的脚店内。九叔一听说出了人命官司,
便知城内不可久留。透过自己在衙门里的关系,连夜从将他们从城墙处放了出去。
又带他们到了这里栖身,不过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每个人却都是愁眉不展。

  韩月只是恨恨得跺了跺脚,他此时已经料到可能是云娘的销魂吟惹起了苏湖
的警觉。这女人既然也会使用操控别人心智的邪术,对于同类型的功夫可能免疫
力会高于常人。

  一时间自作聪明,没想到后悔药没地方买去。

  而唐云此时已从韩月口中得知了云娘的来历,竟然是孙二娘的弟子,感叹天
下竟然这麽小,到哪里都能遇见熟人。自己以前虽然与孙二娘是对头,但是此时
孙二娘已死,弥勒教残余前往江南发展,过往恩怨也算是烟消云散,韩月既然替
她作保,自己便也不再说什麽了。这女人若是有心害他们,只需在妓院里大叫几
声,他们三人便一个也走不脱。

  关键是这个苏湖,到底还是自己轻敌了,早知是这个结果,便是拼着大闹县
城也要当街把他擒下。

  自平夏城的炼狱之中捡回一条命,不辞辛苦爬冰卧雪,一路跋涉追踪这女人,
吃了这麽多苦,却没想到轻易让她溜了。

  没想到这女人如此狡猾。口技当真了得,模仿那龟奴说话惟妙惟肖。而且是
大摇大摆当着他们的面离开的,连脚步声都模仿的一般无二。唐云自觉地大风大
浪都经历过了,今日却在阴沟中翻船。

  「大郎,今后作何打算?」九叔安慰几句,便又问道。

  唐云自知不能再跟这儿给九叔添麻烦,毕竟人家退隐江湖是有家有口的人了,
说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苏湖一跑,想来是起了疑心。如此便不会再与何灌
同行,也不会再回河东。这天下之大,却去哪里找?

  「她会不会回汴京?」韩月说道。

  「便是回去,我等也无法可想。难道我们还能堵在皇宫门口等她回来?在说
她也不一定会回汴京。」

  「此话怎讲。」

  「这女的恐怕和西夏有甚勾连,只怕牵涉到元党和熙党的斗争。那批军纲为
西夏所得恐怕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这还得从回到我当年前往辽国和那宋商勾当
时的线索查起,不知那宋商所在的富贵商行到底是何背景。九叔,此事不知查的
如何?」

  「大郎,这富贵商行乃是河北路的,那河北路京畿路并非我们的势力所及,
查不到有何有用之事。只是有一条是近日才有之事,据说邠州内要新开一家富贵
商行的新店,不过那新店无甚得力之人主持,探听不出什么。」

  几人又商量了一阵,总是没有头绪。童贯身家性命全系于此,更是急的恨不
得拔刀斩地。云娘乃是新加入的,算是半个外人,又和唐云有些心病,不便插嘴。
但是听得他们说的,却是突然间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

  「那富贵商行,可是汴京的?」云娘突然插嘴问道。

  「正是。」唐云抬眼看了她一眼,直觉这女人可能知道些什麽。

  「天下事竟有这般巧法,我却知道这富贵商行的老底。」云娘说着瞟了唐云
一眼。

  唐云心中冷笑,但是脸上却是人畜无害的真诚表现,抱拳说道:「还请小娘
子赐教。」韩月也说:「你知道便快些说,何必吞吞吐吐。」

  云娘见唐云丝毫不顾及脸面,如此能屈能伸,心中顿时也是阵阵发凉。知道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这等人翻脸如翻书,得罪了他,自己只怕连觉都
睡不踏实。对于自己的行为也颇为后悔,于是收敛起那挑衅的表情,还礼笑道:

  「大官人不念旧恶,肯容小妇人存身,小妇人已是感激不尽了。先前多有得
罪,望大官人海涵。」云娘自己找台阶下,讨好之意甚明。

  「当年河东红娘子曾经下过绿林贴查这商行的老底子,二娘在京师借鬼樊楼
之力曾查到和富贵商行乃是大名府卢氏的产业,但是其京师背后真正的靠山乃是
侍卫禁军步司的大官高太尉和两年前被废的孟皇后养母听宣夫人燕氏家族所掌控。」

  「高太尉?」

  「此人名叫高师亮,乃是已故高太后的宗族,正牌的皇亲国戚,做过龙神卫
四厢太尉。」

  「高师亮!高太后?燕夫人?」唐云目瞪口呆,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弥勒教女
子竟然知道如此内幕,而且恰好让自己遇到了。

  真是天意,一连串的线索似乎开始串起来了。

  高太后乃是元党最大的后台,而孟后又是高太后选的,政治倾向不言而喻。
他们掌控的这个商行却偷偷与敌国勾结,显然是元党在这里面搅风搅雨,这件事
到此已经是轮廓完全清晰起来了。

  高太后死后,宋主亲政,以章敦为代表的熙党改革派东山再起,对当年无耻
迫害他们的元党大肆反攻倒算,对高太后也是极尽咒骂抹黑之能事,甚至要追废
高太后,誓要彻底把元党打得永世不得翻身。而元党人士虽然素来以爱国君子自
居,但是面临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也不顾什麽节操了,为了生存所有能使出来的
招数全都使出来了。

  这高师亮身为太后族人,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有人侮辱太后名节而无动于衷,
便是为了自己身家性命考虑也必须反击。

  而燕夫人所代表的孟皇后也对与新党勾结图谋后位的刘贤妃恨之入骨,孟后
二年前因为厌魅之案被废,一时轰动朝野。燕夫人、方士法瑞、宦官王坚被处死。
这就除了公仇之外又多了私怨!

  于是三方势力为了共同的敌人终于拧成了一股绳。为了对付熙党,他们不惜
勾结敌国,显然他们和西夏之间已经完成了某种密约协议,而苏湖和富贵商行就
是这个计划的执行者之一。

  那批被西夏得到手的军械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这点也已经确信无疑。

  显然那高师亮乃是个关键人物。但是人家是朝廷禁军的太尉,何等身份。难
道上门去质问他,恐怕都不够人家捆去报官的。

  「高师亮……这名字听得好生熟悉,啊!对了!」九叔听了突然一拍脑门。

  「我这脚店之中一个月前便住过一个名叫高师亮的流官,据说是得罪了朝廷
的相公被贬了的。说是以前便是京师禁军的大官。后来得罪了执政,被贬往河东。
后来又给贬了到邠州去监酒税,堂堂太尉,转眼间成了芝麻小官。前些日子刚从
延安府经过,过敷政县时便是住的我的脚店。当时我还奇怪,这朝廷官员为何没
有驿卷,想是得罪了权贵得罪的紧了,故意折辱。」

  九叔这一番话更让唐云有拨云见日的感觉,又是邠州!

  这不可能是巧合!

  时间上也配合的这么好!苏湖若真的是旧党派出的执行者之一,那她的一切
行为都能说得通了。现在她既然不可能回河东,那么唐云能想到的就只有眼前的
结论了。

  童贯在旁边听了,便如遇溺之人最后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几乎便要起身立
刻直奔邠州。唐云笑着对他说道:

  「童公公,你的运气当真是不错,可见老天爷还未抛弃你。若是邠州再扑空
的话,那可就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分隔线)

  四日后,邠州治所,新平县。

  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山野偏僻小县。整个邠州算上实际充为州城的新平县一共
才辖有四个县,整个州境内才一共有十座城池。当然其中除了新平、三水、永寿、
宜禄四个县能算得上真正的城池之外,其他的都只能算是堡寨而已。

  高师亮身处在城外十里的一处路边草店之内,心里怀念着汴京那犹如天堂般
的繁华,心中着实痛断肝肠。

  自己在汴京过的是何等锦衣玉食花天酒地的顶级奢华生活,皇亲国戚、上四
军的太尉,虽然是虚衔,但是自己本来对于军事便资质平庸,也没有典兵的野心,
更没有任何军功战绩,只想借着外戚的身份高太后的遗泽便爬到高高在上的地位。

  那时自己的身份何等的贵不可言,再看看现在,被一贬到底,几十年的奋斗
算是一朝成空。

  此时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之极,说不后悔绝对是假的。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
汴京的他来说,汴京以外的一切地方都是蛮荒之地,离开汴京就跟要他命实在是
没多少区别。早知道会落到这等田地,自己决不会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去招惹新党。

  但是自己是高太后的族人,又在禁军中做高官。自己便是不招惹新党,恐怕
也是难逃被清算的命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新党奸臣们骂高太后是
奸后,那自己这个奸后的族人能有啥好下场?

  不过想想,若是自己主动投靠呢?朝中那户部侍郎蔡京新党出身,元佑更化
之时第一时间易帜投靠司马光,绍圣绍述之时又摇身一变重回新党怀抱,过的当
真是如鱼得水。自己虽是高太后族人,但是若主动投靠新党呢,会不会保住自己
的地位?

  说到底,自己会卷入新旧党争,主要原因是害怕新党会迫害自己。若是新党
并没把自己看在眼里,自己现在的处境岂不是冤枉?

  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武官而已,大宋乃是士大夫的天下,武官便是做到狄
青的地位,在士大夫的眼中也不过鹰犬而已,自己也不过是个鹰犬而已。自己被
贬,也是因为自己在酒楼乱说的话被人告到了御史那里,也许自己不乱说的话,
新党根本不会注意到有自己这样一号小人物存在吧。

  两府相公们会和一个鹰犬一般见识吗?

  哦,也许说自己是鹰犬都抬举自己了。能打仗的人才有资格做鹰犬。自己这
个膏粱子弟裙带太尉也许在新党相公们眼中连鹰犬都不配作,大概只能算个蝼蚁。

  人会特意去对付一只蝼蚁吗?

  高师亮此时真正后悔之极,若有机会重返汴京,哪怕是做个普通老百姓,他
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住。但是此时说什麽都晚了,自己被贬到河东宪州那鸟不
拉屎的鬼地方作都监才不到一年,便又被贬成了个查酒贩子税的芝麻小官。

  宪州已经是大宋朝大概是最小的州了,整个州境内只有一座城池,即是州城
又是县城。出了城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群山。把自己流放到那样的鬼地方还不满
足,居然又追贬。显然自己已成为新党的目标。

  这也许都是自己妄动惹的祸,党争的水有多深,自己不知好歹偏要去试试,
还不如等着看看。

  现在京里又是一片峰浪滔天,执政章相公又在兴大狱,说蔡确之子蔡渭揭发
高太后在神宗驾崩前曾经和宰相刘挚一起密谋欲废今上,更事涉三朝巨擎文彦博,
皇帝震怒下令穷治,更有风声说朝廷准备追废高太后,被贬往岭南的旧党名臣们
人心惶惶,唯恐再被牵连上。

  而现在,自己将再做一次赌博。宝押对了,能不能翻身还真难说。押错了,
那可真是万劫不复。旧党那些隐藏于幕后的人之所以还能看得上自己,就是因为
自己还有个皇亲国戚的身份,自己还有在皇族外戚圈子里的人脉,而宗族戚里以
及开国勋旧之后,其中不少人还是同情旧党的。

  这些人也是有渠道有能力直接接触皇帝的。

  旧党可以利用这股渠道和力量,将某些事直接捅到官家面前。自己对于他们
来说,也就剩下这点利用价值了。

  他想到这里,暗叹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名叫燕翔的汉子,财雄势
大,几年来就是他一直在暗中奔走各地串联那些反对新党的势力。这个人的身份
他也知道,废后孟氏的养母听宣夫人燕氏,便是他的亲娘。他的亲娘在宫廷斗争
之中命丧新党之手,这凭这一点,他对新党已经是解不开的死仇了。

  「高公,今日之事功在千秋啊,高公可莫要糊涂。」燕翔似乎是瞧出了高师
亮心中的动摇,语气之中带着隐隐的威胁。他的身后还有两个随从,一看就是武
艺出众的冷血杀手。

  「功在千秋,我只希望莫要在有什麽风波牵涉到我身上,日后还有机会能平
安返回汴京作个富家翁,我便心满意足了。什麽名垂青史,我可不敢想。」高师
亮冷冷得说道。

  「这个好说,只要朝中妖氛荡尽,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又有什麽是做不到
的呢?」

  「哼哼,你便这般有把握?那何灌若是……」

  「高公且等等看,不出一个月,北边必有大事发作,到时便知端倪。」燕翔
说着,突然站起来拍手笑道:「这可不是来了。」却见北方路上,道姑打扮的苏
湖风尘仆仆,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苏娘子,叫小弟好等。」燕翔迎上前去,抱拳拱手。

  片刻之后。

  苏湖坐在草庐内,仰头把一碗酒完全干下肚,自顾自只是吃着点心果子。身
上终于多了些暖意。抬眼看高师亮,却见他打开画卷看的是目瞪口呆,大张着嘴
哈着白气,显然无法接受这样巨大的冲击,刘贤妃作主角的春宫图,甚至还有玉
玺淫词。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简直就是灭族之罪!

  那是当然,若是等闲之物,自己一路之上又岂会险象环生?

  便是在敷政县的燕子楼内,若非是自己精通太阴摄魂术这等操人心智的方术,
恐怕便真得着了道。对方也是厉害,竟然在自己毫不察觉的情况下完全掌握了自
己的行踪。并且布下了精密的杀局。

  自己能够脱身完全便是运气。

  甚至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有这样可怕的敌人暗中注视着她的一
举一动,她实在是找不到安全感,便是何灌的大军也不能让她丝毫安心。若非看
到了燕翔布设在各地的暗号,临时找来这里,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回汴京。

  自己的使命终于告一段落了,远在海外崖州的父亲大人终于可以安心了。想
到自己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一路来多麽不容易,心中着实感叹。

  「哼哼哼,高公请看,有了这东西。还怕那奸妃不死?还怕章敦那奸贼不死?」
燕翔呵呵笑道,眼神中露出怨毒至不似人类的恐怖神采。「奸妃,你的把柄终于
落在我的手中了,我倒要等着看看你怎麽死。若是落在我的手中,定教你受尽千
人骑万人压,尝遍天下酷刑而死。」

  燕翔怨毒的自言自语尚未说完,突然身侧的那两个护卫大喝小心,接着叮的
一声脆响,一只小弩箭被刀光击飞。众人大惊,却见数道人影已在眼前,再看,
都是熟人。

  唐云哈哈大笑:「跟着高大人果然没错,我就知道你们必然会碰头的。」说
着转脸再看燕翔,抱拳笑道:「先生请了,数年前塞外一会。想不到风采依旧。」

  燕翔看着唐云,突然认出来他就是当年在草原上和他碰头的那个西夏奸细,
顿时一阵诧异:「你来此做甚,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该给的东西都给你
们了,莫非你是要横生枝节?你是要反悔?」

  苏湖看着童贯,眼角杀气流露,冷笑道:「原来你这宦竖还没死。」看到唐
云和韩月才恍然,「原来是你们!」再看云娘却不认识。

  燕翔问道:「他们是谁?」

  苏湖咬牙道:「这个人便是这画的作者,他便是那奸妃的私通汉子。」

  「哦,擒下了你,那奸妃便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便是瞎子也看出对
方不怀好意,燕翔说完打了个手势,「动手!」身侧的两个护卫身形一动,先亮
个门户:夜战八方藏刀式,接着脚踏奇门步法,手中单刀舞出朵朵刀花,化作雪
亮的匹练白光直奔唐云等人,苏湖手中的钢针同时激射而出。唐云四人身形亦是
如旋风般飚起,与对方四人激斗在一处。

  唐云当面的那持刀护卫手法极快,手中单刀舞成一片白光,忽如旋风般欺近,
刀浪滚滚而来。唐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连接十余招已经手忙脚乱,
反手一刀却撩了个空,那刀手趁着破绽便已欺入怀中,刀光暴涨之下森寒杀气如
泰山压顶。

  唐云躲无可躲,举臂便当。

  当的一声刺耳巨响,唐云暗藏袖中的精铁护臂竟被这一刀砍得裂了。

  那刀客乃是江湖中的成名高手,平生经历江湖死斗不知几百回,却未料到唐
云竟带着军中铠甲的护臂,刀被震的差点脱手,心中方要大骂如此不懂江湖规矩,
腰间一凉,却见唐云的刀已经齐腰掠过,那刀客惨叫一声,跌倒毙命。

  几乎同时,韩月也拼着挨一刀,一脚踢死了和他放对的刀客。

  这就是军中武艺和江湖功夫的区别,军中武艺讲究的是以命搏命,生死在很
短的时间内就能决定,而唐云和韩月这两个在军阵沙场中经过千锤百炼的勇士,
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就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而他们都赌赢了。

  所以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燕翔此时后悔之极,为何没多带几个人出来,他满身是伤,颓然坐倒在地,
而苏湖已然自尽身亡。她被童贯和唐云夹攻,不多时便负伤数处,为了不落活口,
她将一枚钢针扎进了自己的太阳穴内。

  转眼间,现在只剩下自己。

  和那个已经吓得抖成一团的高师亮了……

  童贯拿着手中的画卷,只觉得重有千斤。

  他的使命终于结束了,剩下来的事和他无关了。现在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回到
汴京,将这幅画交给郝随,接下来的奖赏便等着自己了。当然,奖赏有可能就是
一杯毒酒。

  他不再是刚离开京城的那个天真无知的小宦官了,他已经见识到了这个世道
的黑暗和卑鄙。

  他现在必须为自己打算。

  唐云对他的话启发很深,反其道而行之,致死地而后生。目前唯一的办法,
只有让自己的敌人对自己有所顾忌,才能保得性命。也就是说,这幅画决不能交
回刘贤妃手上,否则便是自己的催命符。

  但是自己也不能留着这幅画,最好是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中。而这个人,
是郝随和刘贤妃轻易动不了的。

  童贯想起了杨烈。

  他的主人蔡京蔡大人乃是外朝的高官,当今户部侍郎,又是执政章大人的得
力臂助,而且对此事应该知道内情。凭自己和杨烈的关系,应该能见到他的面吧。
最关键的是,自己对于朝廷大臣们谁都不认识,蔡京自己虽然没有见过面,但目
前唯一算是和自己关系沾点边的外朝官员。

  而且听杨烈平日里所说,这个蔡大人也是个奸雄之辈呢,想来自己并非全无
机会。

  当然他不会想到自己在一个月后回到汴京,敲开蔡府大门面见蔡京,历史上
著名的奸臣组合在属于自己的时代来临之前,第一次互相打量着对方的时刻,会
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印记。

  童贯收好画卷,再不回头。

  至于身后唐云他们要对那两个人做什麽,已经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他走了几
步,却听得身后那燕翔高声惨叫,却不知在受何酷刑。惨叫中夹杂着大骂:「你
们想阻止也不成了,何灌此时已经进入辽国境内了,你们这些奸贼小人就要大难
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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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yqiang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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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宋元符二年十月卯已,宋夏边境,浊轮川。

  峻峭的山路之上,唐云和韩月、云娘三人骑马前行,虽然此时唐云心急如焚,
但是他们没有沿边藩部的本领,在这山路之上骑马要快也快不起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最终揭开谜底的时候,唐云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场如
此规模宏大的巨大阴谋,完全将宋辽夏三国完全卷了进去,此阴谋若然成功,必
定将彻底改变天下各国的版图。

  这个阴谋最初是从元佑年间便开始的。

  那时高太后垂帘旧党当政,不断割地求和,结欢西夏。但是西夏梁氏当政,
却不断发动战争侵扰陕西,旧党相公们自以为抚夷有术却被残酷现实不停打耳光。
于是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想一些歪门邪道来扭转局势。

  最后他们想到的是设法引发西夏内乱。当时梁家兄妹争权,斗的你死我活。
于是旧党便暗中勾结了梁乙逋,决定暗中供应他威力巨大的军器以助其夺权。那
批虎崩火炮和神劲弓在洪德寨大捷之中名扬天下,成为令梁太后闻风丧胆的神兵
利器,和两样东西便是旧党的筹码。之后的孙二娘劫夺军纲之案,其实都是暗中
安排好的。

  当然双方谈好的条件是梁乙逋夺权成功之后,便要兑现承诺。西夏上表称臣,
乾顺接受宋朝的册封,夏军停止骚扰边境,而宋朝重开岁币与互市。当然以梁乙
逋的秉性来说,多半是不会信守承诺,旧党的相公们十有八九是要又被耍一次。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中间出了个唐云,因为唐云这个卧底奸细之故,梁乙逋夺
权失败,满门被杀尽。旧党一下失去了合作对象,连军器也赔了进去不知所踪。
这个计划中途遭遇重挫,被迫中止。

  之后高太后死了,新党卷土重来大肆清洗旧党,旧党为了自保,便重新开始
推动这个计划。只不过这次合作的对象,乃是仁多保忠,以及他身后的梁太后。

  这批军器最终还是会落到西夏人的手中,而执行此事的就是苏湖这个女子。
想她一介女子孤身行此大计,最终成功,也算是了不得。但是西夏不会使用这批
军器,而是会在一次战斗中被何灌所部「缴获」。

  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移花接木。

  而何灌将会利用河东红娘子的势力,以及辽国内部一个暗中策划推翻辽主的
集团的帮助,使用这批军器前去狙击辽主!

  何灌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但是也许他是装着不知道。在这个人的
心中,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一劳永逸的解决中原王朝北方大敌威胁重要。为此他
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如何会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利用。如今辽主御驾
便在雁门关外,最近不过几里,如此接近宋境,实在是动手的天赐良机。

  而最终不管成功与否,辽国最终都会向宋朝宣战。和西夏不同,辽国这种等
级的对手带来的压力,宋朝旦夕便有亡国之祸。那时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必然全面
终止,西夏将会获得宝贵的喘息之计,甚至可以坐看宋辽相争而渔翁得利。甚至
反攻陕西,那时东西夹击,宋朝灭顶之灾便在眼前,最起码黄河以北将不会再为
汉人所有。

  一旦宋朝面临如此灾难,新党的末日也就到了。不管他们再如何喊什麽变法
图强富国强兵,他们四处发动战争的政策导致国家面临灭亡的危险,任何皇帝都
会毫不犹豫的彻底抛弃他们。新党将会永世不得翻身,旧党将会借这场危机重掌
朝政,铸就万世不拔之基。

  当然何灌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杆枪而已。他大概还想着自
己若能一击成功,塞外蛮夷群龙无首,必生大乱,无暇再窥探中原。大宋便可趁
此机会收复河西,甚至运气好的话还可北伐收复燕云。到那时自己便是死了,也
是名垂青史,光耀万代。

  但是既然这是被人设计好的,唐云料想多半何灌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辽主
多半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到那时对于宋朝便是最糟糕的结果,辽主必然兴师问罪
大举南下。到时候这个黑锅必然是由当政的新党来背。

  就算运气好,这一切最终没有发生。或者效果并不像想象的那麽大,契丹最
终没有南下,只是保持着压力,旧党还掌握着那幅画,抛出这个秘密武器,足以
让刘贤妃身死族灭。同时牵连到新党,内外两者相加对新党的打击大概也能达到
可以接受的效果。

  当然这些自诩为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们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计划会对普通老
百姓造成何等的灾难。他们只知道要全力把小人赶出朝廷,为此多少代价都可以
牺牲。区区百姓,算得了什麽?

  而一旦战争爆发,北方无数的百姓将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的汉人将会
在战火中家破人亡。

  唐云只能盼望何灌还没有发动他惊天动地的屠龙之计。

  韩月虽然明白了大概,但是他对于宋朝却没什麽感情可言,他从小在辽国长
大,弄明白身世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虽然是汉人,但是却是夏臣。宋朝对于他
来说,却没有家乡的感觉。对于唐云的紧张,他也微有些不解。大哥既然已夏臣
自居,自是忠于姓李的,那麽宋朝是赵家天下,与他何干,为何如此紧张?

  莫非是单纯为了不想让梁氏的奸谋得逞?

  而且他也明白了当初自己投身红娘子门下,也是被人利用了。何灌既然与这
红娘子乃是一路货色,当初自己被派去救孙二娘显然是一个局。红娘子只是利用
自己前去寻找那批军火而已,但是中间绕来绕去如此复杂,实在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敏锐地想到了那个宋江,仔细想想,这家伙似乎无处不在,所有关键的地
方都有他的身影,他究竟是什麽角色?他真的是红娘子的手下吗?韩月心中疑云
重重。

  「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哥哥此行,莫非是为了阻止何灌?」

  「正是,此计着实毒辣无比,若不阻止……」唐云很少有的不假思索的脱口
而出,但是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哥哥此时是宋人的立场,还是夏人的立场?」

  这句话好像巨锤一般重重敲击在唐云的心头。对呀,扪心自问,自己现在的
这种感情,到底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为谁打算?自己不是以
夏臣自居吗?凭心而论,此计若成,对于西夏绝对是利大于弊。

  那麽自己为何还要阻止?难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宋人了?

  不是!绝对不是!赵宋江山与自己何干?自己对于在汴京的赵官家没有半分
忠诚。这是确信无疑的。

  但是,心底的那种情绪,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自己……尽管自己的父亲是夏臣,但是自己的血管里毕竟流的还是汉族的血。

  自己……终究还是个汉人……

  自己打懂事起,斗一直以矢志复仇为己任,对任何事都能做到冷酷无情,向
来对于血统族群之事看得很淡,但是没想到到了这关键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
来的坚持其实是自欺欺人。

  人毕竟不是草木,岂能真的无情。

  呆了些许,唐云终究是长叹一声:「二郎,你说得不错。我现在是身为宋人
还是夏人,我却是弄不清楚。我以为我早已放下了,可笑的是到了此时,才知我
一直只是在下意识的回避。我此行之立场,既是宋人也是夏人,更是以汉人之身
份行此。」

  他顿了顿又说:「我当年潜身宋军之中,虽是别有所图,但是和那些勇敢纯
朴的战友胞泽们朝夕相处,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这些人艰苦奋战,只是为
了保护家园。而章相公、折太尉更是忠义之士,那些朝廷政客们的倾轧争斗,却
要牺牲千万将士们以血换来的成果,我着实为他们不服。让这些忠勇的战士沦为
利益斗争的工具,我着实不忿!」

  「我好歹也算在宋军中吃过几年兵粮,在章相公、折太尉面前也是发了誓的,
便算是为赵宋出最后一次力,这便是我宋人的立场了。」

  「而且,爹爹身为夏臣,忠于的是夏主,不是梁氏。此计若售,宋必受重创,
然功劳利益皆归于梁氏,梁氏极有可能声威重振。夏主依旧是傀儡,我身为夏主
臣子,也不能坐视。爹爹当年便欲借宋朝之力除梁氏,我相信爹爹此时若是在世,
也会赞同我的做法。我身为李家后人,不能不继承爹爹的遗志!这便是我夏人的
立场!」

  「而且,一旦辽夏联手,千万汉家百姓将沦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无数的百姓
何罪!?我身上流着的,终究是炎黄血脉,其能坐视!这便是我汉人的立场!」

  唐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偏是字字千钧。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无愧于心。二郎,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韩月静静听着,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逐渐变得肃穆,胸口起伏,似乎有什麽
情绪正在酝酿,待到最后一句相询,他以从未有过的庄重抱拳说道:

  「小弟一生行事,多为浪荡放纵游戏人间,从未想过什麽大义。得遇哥哥,
才知这天下间当真有大义所在。哥哥愿继承爹爹遗志,小弟不才,愿舍命相随!」
旁边云娘也是抱拳致意,前嫌尽释。

  入夜,前方浊轮川已在眼前。

  苍凉的山脉、荒漠,以及那条已经结冰断流的小河水,天地之间尽是寒风呼
啸。

  唐云见得远处似乎有星点灯火闪动,似乎是一支队伍的宿营地,面现喜色。
韩月见唐云脸色,猜到前面的人马可能唐云是胸有成竹的。说道:「二郎,我与
某人有个约定,便在此处相会,待我去勾当一番。」说着策马往前走了没多远,
便有十数骑披甲壮士好像地里面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引弓对着他们,
口中大叫着羌话。

  唐云早就料到对方必定在营地四周布有警戒哨,不过自己事先竟没察觉对方
的接近,显然这些骑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斥候。

  仁多楚清虽然不掌兵权,但是毕竟是西夏重臣,仁多族也是党项大族。他手
下的私兵虽然远远不及仁多保忠那般兵强马壮,但毕竟还是养得起些许豪杰之士
的。似眼前这十几骑甲士,只看几个简单的动作,便知道身手恐怕都不弱于自己
和韩月,云娘那江湖功夫就更不用提了。

  唐云一动不敢动,生怕引起误会,弃了缰绳大声用羌话回道:「某家乃是仁
多相公故交唐云,与相公约好在此相见,烦劳各位壮士代为通禀。」

  为首一名甲士冷然改用汉话喝道:「交出兵器,随吾等来!」

  营地最豪华的一顶大帐内,点着牛油大蜡,光明照耀。仁多楚清坐在那里擦
拭着一口宝剑。这柄剑乃是他父亲仁多零丁的佩剑,也是他从他父亲处继承来的
不多的遗产之一。他的武艺平平,这柄宝剑平日里是不用的,但是今天擦拭,却
有着别样心思。

  自己要行之事凶险非常,且无退路。一旦失败,恐怕便真地用得上这柄宝剑
了。

  西夏一向对辽称臣,夏主乾顺年纪渐长,辽主准备赐婚,以辽国宗室贵女和
亲。这是西夏建国以来的大事,自己这个御史中丞便为了这件事出使辽国。

  凭心而论,在现在西夏对着宋朝屡战屡败、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与辽国的
联姻实是对举国上下稳定人心局势起到不可估量的正面作用。但是仁多楚清却知
道梁太后是非常不满的,梁家两代都是皇后,才造就梁氏三十余年的辉煌。若想
继续保证梁家的富贵,最好在梁氏宗族的女子中找一个作为新的皇后。

  但是梁氏经过内讧之后,人丁不及以前旺盛,找个合适的女子并不容易。而
契丹作为宗主国要求和亲,做臣子的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来拒绝。这等于辽国借
和亲的名义对于西夏内政横插一脚,将来辽国便可借着这个女人来操纵西夏的国
政。

  梁太后认为这完全是越过了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一个妇人和强大的辽国
之间如何选择,对于这国家的大多数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她便是再狂妄,
也不认为自己能和辽主的影响力比肩。

  一旦这个婚事成了,那就是自己末路的开始。

  所以此次出使辽国,实是探听辽国虚实,看看辽国对于这件婚事到底是安的
什麽心。能让这件事流产是最好不过。

  但是这件事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永远也不会抵达辽国。
他早就和唐云约定,借着出使辽国的机会,唐云接应他叛逃至宋朝。而浊轮川这
个三国交汇处,正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护卫的兵马,都是他的亲族。而且他多年积累的金
银财物也秘密的带了出来,他是绝不打算再回西夏了。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唐
云那边进行得是否顺利。他已经抛弃了在西夏的一切,如果去不了宋朝,那可就
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当他看到唐云出现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唐郎君,果是信人。」仁多楚清笑脸相迎。

  「仁多公,别来无恙。」唐云施礼。

  「唐郎君,这两位是……」

  「此乃章相公所派密使,并带有相公亲笔书信一封。」唐云将早就准备好的
书信奉上,上面有大宋泾原路帅司衙门的关防。仁多楚清一面看一面微笑点头,
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封书信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至少心理上是个安慰。而且到现
在他只能毫无保留的相信唐云,他怎麽想都想不到唐云欺骗他能有什麽好处。

  将信看了一遍,仁多楚清叹道:「未曾想我仁多楚清身为党项人,却也有背
弃西夏的一天。也罢,某的身家性命,便着落在唐郎君身上了。」

  「良禽择木而栖,仁多公肯弃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

  「某家何德何能,敢言前程,至东朝能为一富家翁余愿足矣。」

  「仁多公何必妄自菲薄,以公之才,何愁天子不用?若能建立功勋,必得美
职相酬。」

  「郎君说笑了,什麽功勋轮得到某家来建立?」

  「眼前便有一事。」唐云终于还是下决心了。眼前只有仁多楚清可以依仗,
他手下有数百私兵,若能掌握这股力量,事情仍是有可为的。

  「哦,郎君之意……」仁多楚清敏锐地发觉唐云似乎是有求于己。

  「此事也和仁多保忠有关,公若能相助,不仅天大功勋便在眼前,而且还能
重重打击仁多保忠,让他从此一败涂地。」

  仁多楚清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仁多保忠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咬牙切齿的痛恨。
自己之所以在西夏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直娘贼的奸诈小人。如果
没有他的存在,自己现在该是何等的风光,恐怕早成为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一方
霸主。如果能够伤害他,实在是莫大的乐趣。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只要
能令仁多保忠不开心的事,他就要去义无反顾的做。

  「唐郎君,愿闻其详!」

        ************************************

  夜晚,辽宋边境,五寨关。

  五寨关原本是宋朝领土,熙宁年间辽朝趁着宋朝天灾人祸不断,宋军主力又
被拖在熙河地区作战的机会,背弃盟约大军压境强行索取关南七百里土地,五寨
关便被划入辽国版图。当然,自熙宁年间至此时还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宋朝军
民,尤其是宋朝河东的军民仍然习惯上把五寨关看作是宋朝故土。

  崎岖的山路之上,数不清的兵马正在通过关隘。

  耶律和安骑着战马在路边看着,身边是耶律达和数十名亲随私兵,众人皆是
顶盔贯甲,目视着身侧通过的一队队兵马。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

  自檀渊之盟后,南朝的兵马第一次以成建制的方式踏足辽国的土地。虽然这
土地是以辽国以蛮横背盟的方式得到的,而且也只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自己要做的事,成则富贵封王都是等闲事,败则身死族灭。身为契丹贵族,
却是勾结南朝兵马意图造反刺杀皇帝,这是何等的大罪。但是成功的诱惑却始终
不能摆脱,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实在是人憎鬼厌,国内外咒他早死的人多如牛毛。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耶律洪基他有什麽民心可言?他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一旦成功,自己就是拥立之功,封王的诱惑。想想耶律乙逊,他当初发家不
就是在政变之时站在耶律洪基一边吗?事后酬功他何止是权倾天下。自己若能做
到他那个地步,身死族灭也是值得的。

  这些南朝兵马,不过是己方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不远处,燕之古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宋郎君,何灌没问题吧。只凭这
些兵马,真得能一击得手?王爷以大事相托,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真名任得敬,化名宋江的男子似乎永远都是那麽从容不迫。

  「江大人此言乃是未见过宋朝神兵利器之威力。宋辽两国近百年未曾交兵,
王爷不了解也不足为奇。西夏十数万兵马一夕崩溃,便是此等神兵之威。如今我
等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胜负之势又何待言?何灌乃当世之雄,所部皆是死士,
只要配合到位,一击得手并非不可能。我等行此事本来就是行险一搏,又岂能瞻
前顾后一点风险都不冒?」

  燕之古沉默了,他本是智谋之士,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相对于宋朝吹
嘘的神兵利器,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辽主身旁数万御帐皮室的精悍,那可是真的在
塞外数百年建立起契丹霸权的最根本的武装力量,兵甲人马之精冠绝天下,天下
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挑战他们的地位。

  即使李元昊也不例外,李元昊虽然曾经大破过辽主亲征,但是代价是国内残
破。严格来说,那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面对这样得对手,谁能肆无忌惮?

  但是箭在弦上,己方已经没有退路。耶律洪基若死,才是天下各国的幸事。
也是辽国的幸事。便是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冒的。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朝的
兵马都已经开进境内了,也只能把计划进行到底了。

  宋江不知何时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这家伙就像个幽灵一样。燕之古不知道
他是不是去向陈王殿下密报去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当真是神秘之极。但是他既然
是陈王面前的座上客,自己也不便深究,自己虽然是陈王心腹,但是可以想见,
陈王必定也不止只有自己一个心腹。

  尤其他要谋划的还是这样的大事……

  山路上,宋军的人马之中。

  何灌穿戴着辽军的铠甲,骑着战马,默默前行。他身侧的一千精兵也全都是
辽军的打扮,这些死士乃是数十年不断培养积累出来的精锐,平日里散养于民间,
个个弓马出众不逊于那些塞北游牧民族,而且全都会说契丹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便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而这些铠甲便是数十年来不断同辽国边境将领交易走私回来的,红娘子几乎
将压箱底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了。契丹铁骑的铠甲千领,这天下间除非造反,否则
断无人会囤积如此数量的兵甲。

  他身为大宋武官,蓄养私兵,擅自挑起两国战火,大概也跟造反差不多了。

  不过若能名垂青史,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在他何灌看来,这世上有些事情
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他身后的马匹之上,一匹马左右各驮着一个黑乎乎的虎崩炮,上面用布蒙着。
而他自己亲自挑选的四百善射精兵手中,都有一张神劲弓。尽管是契丹最精锐的
御帐军来了,神劲弓射出的弩箭也可以轻易而举的在三百步外贯穿他们的铁甲,
就算是最大最重的橹盾铁盾,在一百三十步之内也能贯穿,而在这个距离,辽军
的铁甲跟一层纸没有区别,一箭射穿七八层铁甲乃是平常事。

  和这东西相比,神臂弓的威力已经变得很平常了。

  在这些威力无比的利器出其不意的打击之下,契丹铁骑肯定会产生混乱,当
然最终他们肯定会缓过气来,但是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丝空隙,己方摧枯拉朽的攻
击会把这个空隙放大,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冲到距离辽主足够接近的距离之内,他
确信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出他的禽弓之术。

  他握紧了手里的大弓,看了看身边并骑而行的红娘子。

  红娘子做男装打扮,也穿着辽军的铠甲,好像一个极其俊美的军官。此次她
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与自己同赴死,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夫复何求?

  他们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是想着如何在死前给辽国造成更大的伤
害……

         **********************************

  朔州,偏关,黎明时分。

  此地紧临黄河,乃是辽国西京道境内一处要津。而偏关更是天下名关,宋初
之时杨家将曾在此镇守多年,屡拒辽军进犯。后来两国定盟,兵戈止息。此地变
成了辽夏通行的重要枢纽,凡是辽夏使者往来,多半都是在此处渡过黄河。此地
的河水势缓易渡,且渡口设施齐备,各地商旅都从此过,此地便逐渐从一个军事
要塞变成了商旅互市之所在。

  不过此时隆冬时节,并非商旅活跃的季节,群山大地之间显得苍茫荒凉,唐
云韩月率领着数百党项战士,已至渡口处。

  对于唐云来说,进出各国边境如同家常便饭。曾经作为大盗「沙鹞子」,行
走在三国边境地带,带领区区几百人躲避辽国边防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麽。再
加上韩月曾经是西京道拦子马出身,驻扎地区恰好就在这一代,各地大路小路关
卡哨所他了如指掌,所以这数百人才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深入到了黄河西岸。

  这数百党项战士,自然就是仁多楚清的族人私兵。

  仁多楚清虽然是西夏国内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但是到底仍算一号人物,其果
决超乎预料。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毫不犹豫的将这数百私兵交给了唐云统领。一
点也不在乎这些人日后的命运如何。便是唐云领着他们去爬刀山下火海,他也不
再管了。

  唐云佩服的同时,也知道这其实是仁多楚清唯一的选择。

  宋朝不是辽夏吐蕃,仁多楚清作为降人来投,宋朝便是接纳他,也断不可能
允许他保留如此多的私兵在身边。这些兵马日后必定要打散编入宋军之中。无论
如何,是不会有他仁多楚清得份了,反正注定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如用来打击
一下仁多保忠,或者能立下功勋,加大自己投宋的筹码,何乐而不为。

  果然能在西夏那种严酷的政治环境下爬到高位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啊……

  唐云心中暗叹,便准备寻找渡船。但是还没等人马撒开,周围的野地里突然
啸声大作,唐云心中一惊,难道又中了埋伏?是辽兵?再看渡口周围的野地里突
然冒出了成群结队的披甲壮士,各个都是上京道游牧部落的打扮,不只是马贼还
是山贼。甚至河对岸也出现了不少人,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弓箭,虎视眈眈。

  渡口转眼间便落入对方控制之下。

  「唐老弟,别来无恙乎。」人群之中一个身影越众而出,唐云的手握紧了大
弓,再看来的那人,韩月惊怒交集:「宋江,是你!?」

  「不才正是区区,敢问二位贤弟,这是要上哪里去?」

  唐云冷冷得看着宋江,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他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
了。他难道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此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直觉整件事里面,这个宋
江一直在暗中活动。他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宋兄,阁下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吗?」

  「不敢,不欲节外生枝而已。」

  「你到底是为谁效力?」

  「唐老弟聪明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宋辽相争,西夏得利。你是一品堂的人?不,你似乎有你自己的目的。仁
多保忠?」

  「果然高明,唐老弟不愧是李公之后。」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到底什麽来路?你曾在红娘子门下行走,那何灌意图
舍身狙击辽主……是不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慢着,还有辽国的内应,难道也是
你?你在这三方之间穿针引线,就是为了搞得天下大乱?」

  「李公李公,有子如此,你却是可以瞑目了……」宋江仰天长叹。

  「你认识我爹爹?你知道我的身世,你认识我爹爹?」

  「当年李公为将之时,某乃是李公麾下一亲随小校。」

  「你,你究竟是何人?宋江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

  「哈哈哈,某家当年在李公麾下时乃是一默默无闻之辈,因此时候也侥幸逃
过了梁氏的清洗。宋江乃是假名,某家实姓任,名得敬。任得敬是也!」

  唐云和韩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惊了。

  「你……你是先父旧部?」

  「正是,我任得敬一生唯一佩服的,便是李公,除此之外芸芸众生,皆不足
道。」

  「那你可知我等此行之目的?」

  「不外乎是为了去阻止何灌。」

  「那你让不让我们过去?」

  「你们为何要去阻止何灌?」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不让梁氏奸谋得逞,为了继承先父之遗志!」韩月大
声喝道。

  「继承李公遗志,那你知不知道李公毕生心愿究竟为何?」

  「先父毕生心愿,便是扶保李氏驱除外戚,使西夏行汉礼用汉制,不再作为
蛮夷之邦被中原鄙视嘲笑,将这西北数千里江山变为小中华。宋夏两国永止干戈,
两国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天下太平。」

  「说得好,不过,李公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李公这条路,说到底仍是走不通的。」宋江的表情变得阴沉下
来。「某家当年,也是亲眼看着李公事败身死族灭,从那时起,某家便知道这条
路理想虽好,但却是一条死胡同。某家曾在李公墓前立誓要继承李公遗志,但是
绝不会再走那条老路,某家亦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唐云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汉子,竟然也是自己父亲志向
的继承者。看来除了自己之外,仍有其他的仁人志士在暗中默默积累着力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公当年以一汉人之身,试图推动整个党项胡人汉
化,无异于缘木求鱼。胡人终究是胡人,便是说汉语用汉制行汉礼衣汉服,他们
仍旧是胡人!胡人永远成为不了汉人!这便是李公当年败因所在!而你若想扶保
当今夏主乾顺,以为能转化他们归汉,那就大错特错!最终结果,必然如同李公
当年一样,以失败告终!」

  唐云听得宋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得惊诧莫名。这样一个江湖汉
子,竟然能够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很有些国士无双的劲头,这样的人……

  枭雄之辈!

  不过这不代表唐云就此认输,事实上这宋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的不是,好
像他自己无比正确,这也让人觉得刺耳。唐云讥讽的道:「阁下口口声声言某家
所行皆谬,那请问阁下有何良策以教我?」

  「某之策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罢了,西夏乃是胡人的国度,要想让它汉化,唯
有先将它变成汉人的国度。」

  唐云韩月全都张大了嘴巴,这等荒谬绝伦的论调,他这辈子是头一次听说。
将西夏变成汉人国度,那其实和灭亡党项也没什麽区别,这等事大概连辽宋这样
的大国都难以做到。这等话说了也等于没说。若此事轻轻松松便可办到,大概宋
夏之间也不用打这麽多年战争了。

  「阁下高论。」韩月讥讽之意非常清楚。

  「韩老弟以为某家只是徒知大言之辈吗?当今西夏人口不过数十万,然而其
中真正的党项人才有多少?便是算上吐蕃回鹘等藩人部落,也比不过汉人之数。
现如今西夏国内,汉人已占举国之半,已经成为最大的族群,便是朝堂之上,汉
人文武大臣亦比比皆是。只不过汉人地位太低,一贯为胡人驱使为奴,不受人重
视罢了。」

  「若是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老弟以为没有机会吗?」宋江侃侃而谈,显得非
常自信。

  「你也说汉人百余年一贯受胡人压制,那胡人岂会坐视汉人翻身?」韩月毫
不示弱。

  「谁说汉人便不能翻身,梁氏窃权近三十年,那些党项贵人有谁敢不听话吗?」

  「梁氏?梁氏岂是……」唐云冷笑着刚要反驳,但是突然嘎然而止。他突然
想起来,其实从血统上说,梁乙埋、梁太后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汉人,梁氏一族绝
大部分人也都是汉族。虽然他们早就淡忘了自己的汉人身份,但是从血统上说,
他们确实是真正的汉人。

  非要硬抠道理的话,西夏确确实实是被汉人掌权统治了几十年,甚至直到现
在也是。现在的小梁太后,从血统上来说也是汉人,只不过没人把她当汉人看。

  「梁氏以外戚柄政,只是拉拢国内的党项贵人势力,而忽视了汉人潜在的实
力。梁氏忘记了他们自己本来的血统,以党项人自居。若是不忘本,汉人这股力
量能够为梁氏所用,谁说西夏不能变天?」

  「异想天开!「唐云不客气的反驳。「梁氏若想拉拢汉人,就得改变政策用
汉制行汉礼,这样汉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同时停止对宋朝的战争,结好宋朝以求
得到中华正朔的承认。但是停止战争,他就掌握不了兵权,没有兵权,他的地位
何来保证?」

  「谁说一定要获得宋朝的承认,只要有实力,他不承认也不行。行汉制用汉
礼是不错,但这不是唯一的方法。汉人只要掌握了刀枪,地位同样可以提升。拳
头大道理就大,这个法则在西夏至少是行得通的。梁氏若用此策,谁说没机会改
朝换代?」

  「会不会改朝换代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引起西夏内乱才是真的,梁氏除非疯
癫,否则岂会行此下策。」

  「想翻转天下之人,未成事之前哪一个不是被世人视为疯癫的?若等闲手段
也可奏效,那天下早就遍地都是称孤道寡之辈了。正因为梁氏没有勇气行此策,
现在的下场天下有目共睹。」

  「那阁下以为你会成功吗?」

  「至少某家有这样的信念和勇气,而且某家若能掌权,有生之年定可实现。
现在西夏已不比从前,夏军屡败,丧师十余万,国家元气大伤,而且损失的大部
分都是党项各部精锐。党项势力已经被大幅度的削弱了,没有个几十年时间断难
恢复。这时候正是汉人崛起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西夏要拒辽宋侵攻,必然
逐渐依赖汉人势力。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然是必然之事。」

  「那和阁下有何关系?阁下挑动宋辽相争,便是为了在西夏掌权吗?恕某愚
昧,怎莫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如何?」

  「要掌权,也非旦夕可成,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以魏武之英果,也需花费
数十年时间才可稳固霸业。某要谋进身之阶,唯有先立下大功。若能挑动宋辽相
争,对于西夏乃是存社稷之功,仁多保忠又岂能亏待于我?」

  「然后你便在仁多保忠手下等待机会取而代之?进而夺权?」

  「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但是总的来说没错。」

  「你算的倒是精细。」唐云冷笑,但是心中着实惊讶万分。这个宋江,或者
叫任得敬的家伙所谋划的计策只能以疯狂来形容,但是仔细分析的话,倒是并非
没有成功的机会,甚至成功的机会还不小,方方面面都被他考虑到了,称的上算
无遗漏。

  的确,西夏给人的印象上面就是党项人的国度,当权的一定是党项人,仿佛
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但这其实也是一个观念上的盲点。梁氏当权的时候,没有人
把他们当成汉人看待,但是他们其实就是汉人。

  想必这个情况给了某些野心家的启发。而现在党项族群在战争中已经不可避
免的踏上衰弱之路,这又让某些人看到了机会。

  「某家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你们能够如此之快的赶来。」任得敬面露苦笑,
所有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脱离轨道,但是唯一的变数,而且是致命的变数,
就是他没想到唐云韩月竟然会横插一脚,如此之快的看破了他的布置,并且能这
麽快弄来如此之多的人手。

  若是只有他们俩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他们。但是多了这数百精锐兵
马,他费尽心力调集人手,却仍处于下风。他看得出来,唐云韩月带来的足有六
七百人,装备精良不说,看气势都是武勇出众的百战之余。而自己人数上已经处
于劣势,士卒战斗力方面可能也没法比,唯一依仗的便是地利,真要动起手来,
他们要硬闯渡河,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除非是放火烧毁渡口,但是火势一起,
难保不被在野外游荡的辽军拦子马发现,到时候又平添很多无法预料的变数。

  他之所以费这麽多口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唐云。毕竟自己曾是李清的
旧部,不算外人,而且他们是李清的后代,包括他自己都是为了继承李清遗志,
只不过方法不同,闹到刀枪相向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而且说起来,唐云应该
和宋朝没有什麽感情才对。

  无论如何,他不想和他们打,更不想伤害李清的后人。当年李清对自己有恩,
若他的后人伤在自己手中,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们若是硬闯,你是打算动手了?」韩月不客气的低声威胁,他看得
出自家场面占优。凭面前这些江湖马贼想要拦住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们之间,没有动手的理由。但是你们忍心看着令尊大人的遗志就此破灭
不成?」

  「宋兄,哦,该叫你任兄才是,你这番计策说的确是天花乱坠,若是成功,
确实有可能成就千古之名。」唐云的神情让任得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观察唐云
的神色,确定他刚才确实动摇过,这说明自己的话并非没有效果,但是此刻又恢
复了平静。

  「但是某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请讲当面。」

  「以某家猜测,西夏军中现在多有汉军,撞令郎、泼喜军,以及新组建的对
垒军都是汉军。这些都是现成的汉人力量,一旦任兄成功挑动辽宋开战,想必仁
多保忠许诺的是让任兄统领这些汉军以酬功。」

  唐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任兄凭什麽肯定仁多保忠会信守承诺而不是卸磨杀驴?而且,仁多保忠并
非国相,更非夏主,他凭什麽说让你领军就能让你领军?」

  「仁多保忠视我为心腹,以此机密大事托我,足见其对我的重视。此人也是
个野心家,要想成就霸业,必须广纳良材以为羽翼,只要我能一直在他面前展现
出足够的价值,只要我能让他觉得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鸟尽弓藏。」

  「是吗?可是我听说这些汉军,已经被调入别人的麾下了。而且任兄是没有
机会再夺回来了。」唐云悠然说道。

  「什麽!?唐老弟不会是危言耸听吧。」任得敬脸色微微一变。

  「这等雕虫小技,在任兄面前毫无意义。是不是事实,任兄只要自己留心当
会知道。某曾执掌一品堂,在夏军之中颇有耳目。现在虽然不干了,但是有些事
只要是想打听,最多费点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便是真的又如何,能调走自然能再调回来。」

  「西夏不是大宋,将不专兵。而且我却不知汉军调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
麾下,任兄凭什麽把人从他们手里要回来。休说是任兄,便是仁多保忠也做不到
吧。」

  这回任得敬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唐老弟是说笑吧,阿埋和妹勒已经失宠了,他们二人败军辱国,阿埋还有
伤在身,有何能力再执掌军权。仁多保忠亲口对我说的,这两人已无能力再掌朝
政,梁太后也已对二人起了厌弃之心。」

  「哈哈哈,就在任兄说这番话的时候,仁多保忠以放牧为名,领军正前往天
都山。任兄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谁吗?」

  「难道是……」任得敬脸色再变,他知道这些情报是不可能随口编出来的。

  「梁氏对阿埋和妹勒起了厌弃之心,但是讽刺的是,二帅也因此次大败对梁
氏起了异心。眼看军权地位不保,二人岂会坐以待毙?西夏,终究是以各大部族
为基础的国家。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一发话,大树也要摇三摇。既然对方不会坐以
待毙,仁多保忠一贯喜欢投机,再加上他本身也和阿埋、妹勒一样同为大部落的
首领,任兄觉得他会如何选择?」

  「其实他肯去天都山与二人密会,本身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吧。」

  「你……你是如何可以确定?」任得敬终于慌乱了。

  「我身后的这些兵马,任兄以为来自何处?」

  「倒要请教。」

  「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兵马便是仁多保忠的族兄,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的
亲兵。仁多楚清以决意降宋,这些兵马便是他送给我的。仁多保忠虽然是族长,
但是仁多楚清毕竟是前族长之嫡子,族内兵马调动也瞒不过仁多楚清的耳目,此
亦是由他亲口所言。任兄以为这情报来源还算可靠吗?」

  任得敬此刻已经是目瞪口呆,他心中充斥着无力感。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仁
多保忠这个老狐狸居然会变卦。但是想想,像他这样的投机分子,这样的选择实
在并不意外。自己居然没有算到这一点,竟陷入眼下如此局面。

  仁多保忠确实是个奸雄之辈,但是他毕竟和自己不同。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部
族的首领,在西夏部族势力乃是立足之本,他的任何举动,肯定都会考虑部族的
利益。也就是说,他的选择会首先要保证尽量不吃亏,其次才是能占便宜就占便
宜。

  而此前战事之中,仁多保忠的兵马遇到暴风雪损失惨重,这时他首先考虑得
一定是先设法补足损失。如果接下来的选择仍然有可能导致部落实力受损,他一
定会尽可能的避免此种情况发生。

  现在,梁氏意图解除二帅兵权,二帅起了拥兵自保的念头。他仁多保忠要如
何选择?

  是紧抱梁氏的大腿,同二帅对立?

  还是抛弃梁氏,同二帅联手执掌朝政?

  前一种选择,如果胜利了,他是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但是
他的部落也可能会在火并之中再次受到损失,倒时候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实力派跳
出来渔翁得利。如果失败了,就更不用提。

  而后一种选择,则不用发生战斗。他们三人现在掌握着西夏大半的精锐军队,
梁氏因此次大败,在军队中的威信已经降低到了一定的水准。如果是他们三人联
手发力,确实可以架空梁太后,在西夏朝堂之上建立三足鼎立的政治态势。这样
他不用受到任何损失,便能捞取大量实质性的好处,而他的部族也可以不付出任
何代价就发展壮大。

  仁多保忠虽然是个野心家,但是并不是好高骛远之辈。

  他既然前往天都山与其他二人相会,就说明他选择了后者,这是个现实理智
的选择。

  而许诺给自己的好处,被他转手交给了阿埋和妹勒,大概是作为妥协的条件。
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颗弃子。自己自以为还对他有利用价值,殊不知在仁多保忠
的眼中,阿埋和妹勒的价值比自己高的多。自己已经被无情的出卖了。

  唐云趁机再加一把火。

  「任兄可知仁多保忠此次行动,并非梁太后的旨意。只待任兄成功挑起宋辽
之战,西军必定大举东援,仁多保忠、阿埋、妹勒将会率军会师于天都山,趁着
陕西空虚大举攻宋,宋朝断无可能两线作战,必定舍陕西而保河北。夏军此战必
定大捷,到时三人会挟大胜之声势,回军兴庆府,一举取得政权。任兄的利用价
值还真是被他榨得干干净净呢。」

  任得敬脸色数变,终于仰天长叹。

  「想不到,终究是被这个老狐狸摆了一道。」

  「事已至此,任兄,还想要阻止我们渡河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来某苦心谋划,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既如此,某便
助你们一臂之力。」任得敬说着一挥手,众手下全都放下了弓箭。

  唐云没料到此人竟如此提的起放的下,心中到有几分佩服。

  如此人物,他的谋划未成只能是天意了。若是加以时日,让他好好经营一番,
未必不能成功。

  「任兄,来日方长,不必气馁。今日相助,必有所报。小弟在西夏国内也算
有些关系,兄日后若雄心不改,不妨走走西夏晋王李察哥的门路。只要任兄报上
我唐云的名号,想来不会吃闭门羹的。」

  「还是叫我宋江吧,在仁多保忠未死之前,某是不能再回西夏了。」宋江说
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唐云一眼,「晋王察哥,好,某家记下了。某家也立誓,若是
真可得晋王之力成事。若晋王仍在,某家只会是晋王之臣。」……

一天时间又快过去,天色渐沉,偏关以南,猪牛岭山脚下一片小树林中。

  萧吼一身黑甲黑衣,将马鞍放在地上,一口奶酪伴着一口奶酒,手中是一块
牛肉干,含混地吃着。他的身侧有几十匹战马在地上啃草根吃,战马上都挂着弓
箭刀斧。而他身侧的十几名拦子马小校,也是衣不解甲挟弓悬刀,坐在地上啃干
粮吃。

  这里是辽军拦子马部队的一处暗马铺,像这样的暗铺在整个塞外草原天南地
北各个角落里都存在着,相当于拦子马军校们在野外的临时补给营地。

  辽军的远探拦子马都是特别善于孤军深入敌境作战的精锐斥候尖兵。有的甚
至能离开主力部队远出数百里,孤身深入敌后打探军情。甚至在塞外作战之时,
拦子马往往能够追杀败军达上千里,三五个月在野外游荡。有这样大范围的活动
区域,近乎整个辽国国境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这就客观上造成了有时候拦子马
外出执行作战任务之时仅靠随身携带的给养是不够的。

  所以不知道从何时起,拦子马开始以道为单位,有计划的在各道境内分散设
置各种各样的明暗马铺,有些是公开的,有些事隐秘的。其中埋藏有钱粮草料、
给养药品、武器兵甲等等,以供行动时的不时之需。甚至传说有些还埋藏着拦子
马在作战时虏获的不愿被别人知道的奇珍异宝。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没人找到过证据。

  而这些马铺的位置,每一年都在变化,有的废弃,有的增设。而每个拦子马
每设置一处马铺,都必须将位置存货数量种类记录下来,回去上报押队。押队上
报队帅,队帅上报都辖,层层上报,最后汇集成军图表册,作为拦子马部队的传
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而这些马铺的存货,也随时随地在更新着。拦子马们极度重视这些补给点,
一旦消耗了存货之后,总会自觉地设法补充,以供后来人使用。

  萧吼作为西京道拦子马军的一名押队,自然是对本道内的马铺位置了如指掌。
现在皇上御驾幸西京,他们这些本地的拦子马都被远放出去数百里警戒上京道方
向的阻卜叛匪。他们在野外已经游荡了半个月了,给养耗尽的情况下,便来到偏
关附近的一处暗马铺。

  「不急着赶路,大伙好好歇歇。」萧吼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多少天没有好
好睡觉了。阻卜叛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些草原上的蛮夷有什么本事过黄
河?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幸好有这处马铺。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韩月做押队的时候设置的,也不知道韩月现在怎麽样了。
当年之事,真是令人唏嘘。

  正想着,突然听得一阵急促呼哨声响起。

  有敌情?!

  萧吼一个翻身跳起,随手摘下弓箭。辽军拦子马每个人都是随身携带六张弓
六百支箭和三匹战马,尽管大多数弓箭都挂在战马上,但是每个人身上随时都是
有弓箭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全都张弓搭箭,用战马作掩护,对准来人方向。

  前方两骑,一男一女直奔而来,辽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弓弦一松,嗖的一支
冷箭飞出。

  那骑马汉子在马上漂亮的一个旋身,抄手便接住了那支箭。拦子马兵们不少
人惊呼出声,那汉子的徒手接箭分明是拦子马军中操练的武艺,动作老练至极,
一看就是马上战斗的老手。而拦子马士卒所用的都是强于普通士卒的一石弓,射
出的高速箭能如此轻松地接住,实在匪夷所思。

  萧吼心中一动,那人的动作让他觉得非常眼熟,难道……

  「来者为谁?」萧吼大声用契丹话吼道。

  「前面可是萧吼兄弟,某家韩月!」那汉子大声喊道。

  「都住手!「萧吼心中一动,再看来人样貌,果然是韩月,只是多年不见面
上多了些风霜之色,但是英俊不减当初。

  「你这逃兵来做甚?」

  萧吼待韩月到了近前,冷冷问道。

  「萧兄,请将小弟押了带到陈王处,陈王如今大祸便在眼前,小弟是特为此
事而来。」……

  陈家村,何灌所部营地。

  尽管装成了辽军的摸样,但是在行动之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契丹御帐
宫卫虽有十数万之众,但是各部之间彼此都不会认错。他们这群冒充契丹人的汉
人若是轻易露面,只怕当场便会露馅。

  而且,现在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

  何灌此时就觉得自己好像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再看身侧的红
娘子,也是面色发白,双眼冒火。

  眼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唐云,说的都是真的?

  自己辛苦所谋划的一切,难道都是被人设计的不成?身边的众将此时已经是
面面相觑,军心动摇。自己不怕死,但是就怕死的没有价值。他有些后悔,不该
让这个家伙轻易的便来说这些混话,也许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才好。

  但是还有那个该死的宋江同样也是一般说法。

  难道自己要半途而废?

  不行,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怎麽可能半途而废?干脆杀了他们,就当此事没
有发生过。

  何灌的眼中闪过森寒杀气。

  但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杀了他们又能改变什么?自己若
是蛮干,岂不是最终会成为天下笑柄。但是准备了这麽多年,眼看到最后一击的
时候,却发现是个如此的结果,人谁都会觉得气的想要撞墙去死。

  再说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是就怕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自己可真成了整个汉民族的罪人。怎麽办?

  平时杀伐果决的何灌,平生第一次犹豫了。他可以一点不皱眉毛的去死,但
是他希望自己死的重于泰山。若是被人利用了死去,那他可是一万个不情愿。

  他看着红娘子,红娘子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泪花。双眼迸射出了疯狂的杀气,
手一晃,一道匹练般的电光直接挥向了唐云的脖子。

  刀锋,稳稳地顶到了脖子上。血,喷溅而出……


[ 此貼被davyqiang在2015-02-25 19:32重新編輯 ]
TOP Posted: 02-25 19:20 #38樓 引用 | 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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