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大队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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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错误的道路上迈出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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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梦一先到储蓄所取出两万块钱,通过老侯又找到那个女的,按照上次见面时讲好的条件写了文书,一手交钱,一手交钥匙,那个小饭店就算是梁梦一的了。
自此,那二十万块钱就花掉了两万。
梁梦一认为,只要是没有使用过的东西,就不能算作真正地占有,就像没有过性生活的夫妻就不能算作真正的夫妻一样。在梁梦一的感觉里,钱没花出去的时候,那钱还像是原封没动的,虽然是以他的名义存到储蓄所里了,但那只是挂个名换个保管方式而已,只要这钱没有往出花,就永远不能算他据为己有。潜意识里,这钱随时还都可以归还给人家的,尽管他暂时还不知道应该归还给谁。而现在,钱已经花出去一部分了,这样一来,他就真正成了那些钱的占有者了。如果说当初把那二十万块钱存起来是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迈出的第一步,那么,他现在开始花这笔钱,也就是他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迈出的第二步了。他感到自己现在有点身不由己,每往前走出一步,他在心里就增加一份精神负担;心里明知不妥,却又在一步步地往前走。以己推人,他猜想,那些贪官污吏们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态呢?
店里他什么也不想动,只想在厨房里面靠东墙一侧给老林间壁出一个小阁子间作为老林的栖身之处。厨房不够用,阳台上正可以做灶台。为此,梁梦一想到劳务市场去找两个木工。
来到楼下,一看天气挺好,风和日丽的,就想步行走着去,正好借此活动活动身体。人到中年,消化力开始下降,再加上精神抑郁,气滞于内,他的胃总是不大好,一吃完饭就抻着脖子嘎嘎地直打膈儿。妻子温惠贤戏说他嘎嘎地像只大鹅。梁梦一觉得妻子开的这个玩笑既形象,又幽默诙谐,有点风趣,他一想起来就禁不住要笑。
梁梦一只想到了步行的好处,却忘了步行比骑自行车会遇到更多的麻烦。
没走上几步,就有一个蹬着人力车灌液化气罐的男人走过来。这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圆头圆脑的,歪戴个帽子,敞着衣襟,屁股下面的车座用一块破布包着权做座套,蹬车的时候屁股一歪一蹭的,那破布就要掉下来,他也并不在意。
“灌液化气啦!换罐啦——”
他一边蹬着车子,一边大声地吆喝着。每喊两声,尾音就有些黏结,便咯出一口痰来,啪的一声吐在地上。那是掷地有声的,绝不是虚张声势,而且是每喊两声必吐一口,节奏感很强。清完嗓子,便更大声地喊下去。他要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嗓门儿放到极限,以便把声音传播得更远。在吆喝的同时,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地盯着楼上,希望某个窗口能够探出一个脑袋来,把他叫住。
这人只顾招揽他的生意,根本就不考虑他大声的吆喝是否会吵扰别人。也许他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也许想到了,但他根本就不在乎,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似的。
梁梦一紧走几步,像躲避瘟疫似的躲过那人,不想对面又过来一个卖白酒的。此人干瘪瘦弱,灰不溜丢,推着一个三轮车,车上装着几个酒桶。大概因为身体不够强壮的原因,他的吆喝声不如那个灌液化气的洪亮有力,但在技巧上却略胜一筹。他把“白”字喊得较轻较短,而且稍做停顿,就像乐谱里的空拍一样,然后才喊那个“酒”字。这个“酒”字喊的较重较长,而且又有升调和降调的处理,乐感极强。他的嗓门不高,喊起来显得很轻松,声音又微微地有些发颤,有着金属般的音韵,具有很强的穿透力,而且可以连续不断地喊下去,不必像那个灌液化气的非咯痰清嗓不行。
这人还没走远,远处又传来收破烂的吆喝声。这些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梁梦一不禁皱眉:这真是一个永无宁静的世界呀!
走到大街边上,有几个擦皮鞋的,一字排开坐在那里。梁梦一刚一走近,那几个人就刷地一下子把目光都投到他的鞋子上。那渴望而专注的眼神儿,就如同狗盯着主人手里的一块骨头。“来吧,擦擦鞋吧,擦擦吧!”他们异口同声地向梁梦一提出同一个请求。
见此情景,梁梦一心想:这些人真是没有教养!谁想擦鞋谁自会去擦的,何必非要问人家呢!真是讨厌得很!
在准备横穿马路的时候,来来往往有那么多车辆挡住了去路。一辆国产桑塔纳过去之后,后面紧跟了两辆“夏利”。一辆双排气管的日产“凌志”远远驶来,还没等赶上那两辆“夏利”呢,岔道里上来一辆装满货物的四轮拖拉机,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喷吐着一地黑烟,抢在了“凌志”的前面。“凌志”是何等身价,岂肯在拖拉机后面吃黑烟!瞧见左面一有空当儿,一打方向,离弦的箭一般超了过去。跟在“凌志”后面的一辆“奔驰”也想紧随其后超过去,车身刚一探出头,就见对面过来一辆卖大米的马车,车把式悠闲地晃动着鞭子,根本就不理会“奔驰”那焦急的喇叭声。正这时,前面的车速忽地减慢了,只见前面远处围了一群人,看样子是撞车了。在马车和“奔驰”刚要错过去的时候,马车后面又冲上来一个自行车,在“奔驰”与马车的夹缝里过去了,差点刮着“奔驰”。“奔驰”里的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骂了一句“妈的,找死呀!”那骑自行车的听了却并不介意,反而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看着这一切,梁梦一无奈地摇摇头。是呀,最先进的和最落后的,最现代的和最原始的,最豪华的和最简陋的,崭新的和破旧的,东方的和西方的,人力的和畜力的,机动的和非机动的,木制的和金属的,两轮的、三轮的、四轮的和更多轮的,各种各样的车辆,乱七八糟地交错拥挤在同一条道路上,快的快不起来,慢的不甘人后,一会儿按喇叭,一会儿急刹车,手忙脚乱,走走停停;你瞅我不顺眼,我瞅你骂娘,人人都愤怒,人人都提心吊胆,构成一幅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景观。这种景象是否就是我们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呢?
梁梦一看道上的车辆少了,瞧准一个空当儿,刚要起步穿过去,恰巧有一辆出租车刷地停在了面前。几乎就在停车的同时,车门也从里面打开了,司机在座位上斜扭着身子,手扶车门,仰着脸问梁梦一道:“坐车呀?”
第二部分 中国的老百姓
梁梦一被挡住去路,气愤地对司机嚷道:“你停下来挡道干啥,我说坐你的车了吗?”边说边从车屁股后面绕过去。
司机白停了一回。开始还有点歉意,说道:“我寻思你站在那儿等车呢!”继而也气愤了,猛地一关车门子,骂道:“坐不起车脾气倒不小,熊样!”然后便一溜儿烟地跑了。
听到骂声,梁梦一肚子里更气。他也想回骂一句,可人家早跑远了,还骂谁去。转念一想,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和这种人生气也犯不上。
劳务市场终于到了。
这个所谓劳务市场,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街道而已,甚至连一块带劳务市场字样的牌子都没有。但只要一走近这里,人们一下子就能感觉到,这儿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劳务市场。
这里人头攒动,停放在道路两旁的三轮车上放着木工车床、管道疏通机等各种设备,自行车车把上挂着锯子、刨子、大铲、无齿锯等各种工具。那些没有醒目显眼的大型工具标明身份的人们就一排排地站在街口,把一块块小木牌拿在胸前,上面写着“木工”、“瓦工”、“油漆”、“刮大白”等等字样,就像商店柜台上贴着各种标签的商品一样。
梁梦一刚一走近街口,那些拿着小木牌的人们就呼地一下子把他给围住了。如果我们把梁梦一比喻成影视明星或政界要员的话,那么,那些要出卖劳务的人们就像是围在明星或要员周围的记者,他们手中的木牌恰像记者手中的话筒,他们争先恐后地询问,恰像记者对采访对象提出一个个问题。但是,梁梦一却没有感受到明星们的荣耀,也显示不出政要们的骄矜与沉稳,他唯一感到的只是被围困的局促和烦躁。
可这些人们根本就不在意梁梦一的感觉如何,他们只管提出各自所关心的问题——“做瓦匠活儿吗?”“刮大白吗?”“刷油漆吗?”等等,等等。
为了尽快给自己解围,梁梦一不耐烦地又像是急于还账似地说:“做点木工活儿。”
这句话果然灵验,此言一出,那些瓦匠、水暖工、油漆工等非木工族们,脸上现出失望、惋惜、无所谓等各种各样难以形容的表情,同时像接到一个统一的指令,刷地一下子散开去,又回到原来站着的地方,一个个重新举起手中的标志牌,东张西望,翘首期待着新的希望出现。
剩下的几个木工,见是本行的活儿,希望更加热切,围得更加紧密。待到听说只是在屋里间壁出一个小阁子间的时候,有几个觉得活儿太小,没啥大意思的人就主动退出了。剩下四五个人的时候,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梁梦一选中了其中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心存侥幸,还想做最后一次争取,咧着嘴,显出一副可怜相,说道:“价太低了,合不上,再给加点呗!”
在这种时候,梁梦一也和许多用工的人一样,始终坚信这样一个准则:劳动力有的是,你不愿意干,还有别人干,对他们的要求不予理睬。
这两个木工一看梁梦一态度强硬,也就再不报幻想。尽管不大情愿,但摇摇头,又点点头,还是接受了。
在去往那个小饭店的时候,梁梦一怕道上再遇上像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些麻烦事,就决定坐人力车走,再不步行了。
梁梦一坐在人力车上,那两个木工各自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在穿过一个横道,拐了两个弯之后,梁梦一担心那两个人会被甩下。忙回头看时,见那两个人,像两条追随主人的忠实走狗一样,仍紧紧地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梁梦一在人力车上微闭着两眼,刚才一路上遇到的种种情景又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不免心里又生发出许多的感慨来。心想:人这种两足的动物真是奇怪得很,你说它复杂吧,它还真复杂得很,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有那么多的狡猾与伎俩;你说它简单吧,它又非常地简单,他们只是一部部金钱与利益驱使的机器而已。——那些擦皮鞋的,为一点点小利,张着一双祈求的眼睛,厚颜无耻,没皮没脸地苦苦哀求人家,这和沿街乞讨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有那个司机,还有那些围拢的工匠们,这些所谓服务行业的人们,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根本不考虑自己过分的热情是否会妨碍别人,只要自己能挣到钱就行。还有那个灌液化气的,那个卖白酒的,素质多么低下。尽是这等没有教养的国民,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文明起来呢?我们自称文明古国,我们究竟文明在哪里呢?又联想到那些所谓的“三陪小姐”,在金钱面前,什么尊严哪,荣辱呀,人格呀,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想到这些,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但转而一想,他又觉得所有这些都是情有可原的。我们国家人口这么多,有限的社会财富越来越多地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社会的基本保障又差得太远,绝大多数没什么能耐的人,要想活命,就讲不得许多,就得“鸡刨食猪拱地”,各想各的招儿。
中国的老百姓,舍得筋骨,吃得辛苦,为生存而挣扎的耐力顽强得惊人。但他们缺少社会公平意识,从不考虑怎样才能使社会更趋公平合理,在公平合理的社会环境下更好地求得自身的生存与发展……
想着想着,梁梦一忽然又乐了。心想: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和言异群在一个办公室呆得久了,什么人性呀,国家呀,社会呀,这一类的话题听得多了,不知不觉中,自己在这方面的思考也多了起来。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样可不好啊!
[ 此貼被稻田大队长在2014-04-03 18:1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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