茎滑水跃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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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有年余,屈氏的父亲屈攀桂升了南京通州知州,到京城来见上台,找寻着了女儿、女婿。见女婿家业荡尽,要带他夫妻同往任上去。屈氏虽不好对父母说那舍身的话,只说穷极寻死,遇宦恩父救了命。如何照顾一家衣食,如何接唤如嫡亲父母一样,如何宦老夫归并恩母疼爱与东西的这一番周济,详细说知。那屈攀桂感激不已,登门拜谢,送了许多广东土物。宦萼也送下程请酒,两下亲家称呼。仰氏同女儿也拜谢艾老夫人,亲母侯氏、向氏,然后才一齐往任上去了。【屈氏随父母到通州,此后伸而不屈矣。】那宦萼一日在贾文物家拜寿,钟生、童自大、邬合都在那里。贾文物备了极丰盛的酒席款待,并无一个外客。饮酒中间,钟生笑向宦萼道:“我与长兄忝在至戚,同饮亦多次矣,总不曾见长兄一大醉。但恨弟一蕉叶量耳,不能奉陪。长兄约略也能饮多少?”宦萼见钟生赞他的量,一时豪兴大发,哈哈大笑道:“弟不敢瞒亲家说,酒色二字中,弟可称一员骁将。酒之一物,弟自幼即能豪饮。醉亦有之,然而酊酩则未也。酒后性刚则有之,若云酒狂乱性则未也。至于能饮多少,倒从不曾较过。”贾文物正想让他酒,遂道:“大哥尊量,弟亦不能窥其底际。今日弟之贱降,承众位光临在舍,钟兄又欲见吾兄之量,何不一较之?将舍间所有之觥盏,大哥各饮一杯,何如?”宦萼道:“贤弟取来,我吃了看。”贾文物叫家人进去将大小各样杯斚皆取出来,摆满了一张大几。内中有一个金镶沉香桶,约盛五六斤。又一个雕花大面爵,可盛四斤。其余则金杯玉盏、玛瑙、琥珀、玳瑁、犀角、象牙、海蛋、海螺、竹根、倭漆、螺钿、银爵,或大或小不等。童自大看了,吐舌道:“哥,你这些东西得好两千银子才制得来,叫我就不做这呆事。吃酒只要酒好,就是磁杯也吃得醉人,何必费这些闲钱?”【他此话,富贵人论之,定谓其吝而呆,道学人论之,诚至理也。以精金美玉为器,而贮以柴茅村酿,能使之佳否?】邬合道:“贾老爷是素富贵行乎富贵,老爷所说是成家守业的话,各人志向不同,如何一例论得?”【篾得通。两家都奉承到。】钟生见拿出许多酒器来,笑道:“若论这些酒杯,将盛百斤,如何吃得?但凭宦长兄尽量而止。我辈相契,不过适兴而已,岂必强之以难。”宦萼听了,立起大呼道:“亲家以我不能也,可自大至小筛来。”家人忙将大香桶斟上,那是个没奈何放不下的尖底,家人捧着,他以嘴就酒,数气吸干,道:“何如?”邬合赞道:“大老爷尊量,真如沧海了。”【久不闻他谀语了,此处略点缀一二句,方不脱本色。】宦萼连道:“斟来,斟来。”他大者两三气,小者一气一杯。席上十六碗茶未曾上完,他竟将几上所列尽皆饮毕,却一着菜也不曾拈。大笑对众人道:“我之量如何??童自大说:“哥,你不要怪我说,你也不像吃酒,竟像灌老鼠洞。这些酒差不多够我洗个澡的了。”笑道:“要是几年前,我见你有这大量,也不敢请你。几时到我家,我虽没有二哥这些好杯,我拿大碗也敬你这些酒。”邬合道:“大老爷海量,真天下无敌了。晚生看老爷兴犹未足,门下家寒屋窄,不敢屈尊。今借贾老爷美酒,做个借花献佛。”下席来将那大香桶筛满了,跪下奉敬。钟生道:“宦兄之量固宏,然酒亦足矣,可以不必罢。”宦萼此时的酒已有十分,听见钟生这话,他笑道:“亲家以我鼠量已盈耶?”遂道:“拿来。”家人双手持着,宦萼对邬合道:“你起来,我饮。”邬合道:“晚生特敬,如何敢直,求上过了。”宦萼大笑,也站起来,两三气饮完了,道:“干,请起。”邬合才起来。那宦萼也觉太过了,就靠在椅背上动不得。钟生见他醉了,说道:“宦长兄今日饮兴大豪,也似乎过了,且在榻上小憩,若何?”宦萼道:“亲家以我醉耶?我特酒满耳,我也不吃一点东西了,我仍跃马而回。【醉人不服醉,写得逼真。只可与知者道。】小厮们快牵马过来。”众家人牵马到。钟生还要劝他,他起身下厅,到檐前一拱,道:“恕不陪了。”一跃上马,呼道:“我不醉也,得罪了。”大笑鞭马而出。 走了不到数箭地,他酒涌上来了,【写酒亦有层次。先写酒满,还不大醉。后一跃上马,酒便上涌,然后方醉。妙。】在马上东晃西晃。家人忙上前两边扶住,前面一个拢着辔头,慢慢的走。正走时,只见一个酒辅门口围着许多人。宦萼道:“是为甚么事?我进去看看。”家人忙分开众人,让他马进去。众人认得他的多,又见他醉醺醺,都闪开了让他。到了里面,只见三四个人拉着那卖酒的往外拖。那人紧紧的扳住门枋,死也不放。说道:“就是送我到官,也许我分辩分辩。容缓两日,慢慢的设处,你拉我去怎的?”宦萼见了,喝道:“为甚么?快快的放了。”那几个人也认得他,忙放了手。宦萼叫那卖酒的问道:“为甚么事?”那卖酒的道:“小的两年前因没本钱,问阮大老爷家借了十两银子做本,五分行利,月月不少。今两年多,利钱也打过十几两了。这几个月生意迟些,利钱交不上,打发这几位大叔要把小的送到县里去处治,连本钱都要追。小的一时如何还得起?正在哀求他列位缓两日,他们不依,不想惊动了老爷。”宦萼听了大怒,吩咐家人道:“把这些放肆的奴才拿住打。”众家人见主人醉了,可敢不依?上前拿住,阮家三四个恶仆见他人多势众,又素知宦公子的名大,跪下道:“老爷天恩,小的们奉主人之命,不敢不来,与小的们何干?”宦萼虽然酒醉,心中还明白。遂问那开酒铺的道:“你方才说借他多少银子?连本利共该多少?”他道:“本钱十两,欠五个月利银,共十二两五钱。”宦萼哈哈大笑道:“我当该多少?”对阮家的人道:“多大事,你家主人这样要紧。你们叫甚么名字?”一个道:“小的名字叫庞周利,他两个一名盛苟,一名司敷。”【忙中伏下一笔,看官须牢记。】宦萼道:“你三个明日拿了他的文书,同他到我府里去龋”又问道:“该多少?”卖酒的道:“十二两五钱”。宦萼道:“我替你还他,饶这恶奴们一顿好打。你们是谁家的?”答道:“小的们是阮老爷家的。”宦萼对家人道:“饶他去罢。”【写他的话重复琐碎,活是个醉人,活是说酒话。】家人放手,那三个人爬起,飞跑而去。 宦萼此时觉酒越涌上来,有些把持不住了,说道:“扶我下来歇歇再走。”家人忙扶了下马,到铺坐下。那卖酒的见他撵去了阮家人,又许明日替他还银子,心中快活不过。走到面前,道:“这个去处,不是老爷坐的,请到小的房中坐一歇儿罢。”宦萼立起,就扶着他肩膊进去,吩咐家人道:“你们在外边伺候。”众人应诺。卖酒的扶着他,一步一踵走到房内,靠着桌子一张柳木椅上坐下。出来对他妻子道:“难得宦大老爷解了这场祸,我不敢近前,你筛一杯茶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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