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大队长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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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一个年届四十的人
“我为什么要竞聘这个岗位呢?”
在这个设问句的下面,他简明扼要地讲了法规宣导暨行政复议的目的和意义。接着他又继续讲道:“我何以胜任此职呢?第一,我对我所要选择的这项工作的意义有着比较深刻的认识,这在前面已经讲过了,在这里就不再赘言。第二,我这个人天生就有一颗公正之心,又有点爱‘较真儿’,爱咬文嚼字的习惯。做别的工作,这也许不是什么优点,但做行政复议这项工作,这可能是最基本的素质。第三个最重要,也是我想在这里特别要多说几句的地方。在场的各位都是与我朝夕相处的领导和同事,我愿意把我的心里话袒露给大家。人们常把老来得子看得弥足珍贵。为什么呢?因为人到老年就失去了或者正在失去这种得子的可能,在这种时候再能得子那当然特别值得珍贵了。”
梁梦一以老来得子做比喻,把好多人都弄得有点莫名其妙,睁大眼睛急切地想听听梁梦一到底要说什么。这时,梁梦一话锋一转,“大家知道,我已经是一个年届四十的人了。对一个普通干部来说,到了这个年龄就很难再有提拔的机会了。如果这次能够竞聘成功的话,在我的人生当中,也如同老来得子一样,是特别应该值得珍惜的一件事情。”
讲到这里,人们才知道梁梦一是打个比方,觉得挺有趣儿的。
梁梦一继续讲到:“我会十分珍惜组织和领导给我的这个机会,十分珍惜同事们对我的信任,我会全心全意,兢兢业业地做好这份工作,不辜负在场的各位领导和同事们对我的期望……”
接着,他又讲了如果竞聘成功,他将怎样履行自己的职责,分几条作了说明。
整个演讲,条理清楚,简明扼要,形象生动,再加上他抑扬顿挫的音调,偶尔做出的手势,给人一种耳目一新,不同凡响的印象。从人们那热烈的掌声当中,可以看出,梁梦一的演讲是受到好评的。
22
非洲猎豹总是喜欢把猎物拖到安全的地方慢慢享用。
在“龙仙居”经历了两次失败之后,梁梦一又羞惭又窝火,甚至还有点自卑。那么年轻漂亮的“小姐”赤条条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可自己却屡试不成。就像一个牙口不好的老人眼看着好吃的东西摆在面前,却咬不动嚼不烂一样,怎不叫人懊丧呢!难道自己真的岁数大了,不中用了吗?还是生理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呢?不会吧,平时在家里的时候还是可以的呀,有时甚至还挺能耐的呢!怎么一到“龙仙居”这种地方就不行了呢?他承认或许多少有一点年龄上的原因,但更主要的恐怕还是环境问题,心理问题。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只要一到那种地方,他就会感到紧张,一紧张那玩意就不好使。不错,他在心里面也曾多次提醒自己:现在自己有钱了,万一被抓住,罚点钱到头呗!也承受得了的,怕什么呢!但不管他怎样给自己打气,怎样鼓励自己,一到那种地方,总还是紧张,总还是不行。这有点像人们经过乱坟岗子的时候,不管你怎样在心里面告诉自己:里面都是些死人,有什么可怕的呢?但一到了那种地方,头发还是有些发炸,心里总还是有点害怕。
总结两次失败的原因,梁梦一对自己开始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评价。往好的方面说,他认为自己本质上是个守规矩的人,想要犯规破戒很难。让好人做坏事和让坏人做好事同样都是不容易的。往不好的方面说呢,他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不好,精神承受能力差。总而言之,他认为自己是不适合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的。
梁梦一虽有这种自知之明,却并不因为这种自知之明而死心。他又在想,要么换个环境,换个有安全感的地方,或许就能做得成了?也许吧!
那么,什么地方才能有安全感呢?他首先本能地想到了家里,因为家里是属于私人领地,应该是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但这种想法刚一出现就立刻被否定了。原因很简单,尽管“小姐”们年轻漂亮,有些姿色,看起来也都收拾得挺干净的,但她们终归是不洁之物。他怎么能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回家里,玷污家庭的纯洁呢?这种事情总是可耻的,在家里做这种事,那可真是可耻到家了。再说,要想把“小姐”带回家,就必须趁妻子上班孩子上学的时候。大白天领个“小姐”回家,让邻居们看见,背地里一定会有议论的。万一被妻子知道了怎么办?不错,他的妻子是贤惠的,但再贤惠的妻子也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她们可以容忍丈夫在外面鬼混,但绝不能容忍丈夫在自己的床上和别的女人乱搞。他的妻子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贤惠,他非常地爱她,他怎么也不能忍心把妻子的这最后一点尊严也给剥夺了。这种偷得片刻欢悦,满足男人的好奇心,以求在平淡的生活中增添一点色彩的事情,只能是在保证家庭安定的前提下才能做的。
总而言之,做别的事家里是最安全的,只有这件事,在家里是最不安全的,也是最不应该的。
家里肯定是不行了。那么还有别的什么安全的地方呢?
想来想去,一个新的念头又在他的头脑中闪现出来了——要么租个房子?
这个想法一出现,如同星星之火,很快就在他的心里燎原开来。——对,就租个房子!
他进一步想,房子的位置要偏远一点,面积要小一点,租金要便宜一点,只要能安下一张床就行。
一想到要租房子,梁梦一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那些信息服务之类的地方。
几年前,在这类信息服务行业刚刚兴起的时候,无兹市只有寥寥的那么几家。像许多新生事物一样,刚开始的时候往往并不被人们所认识和接受。梁梦一对那种写着“信息服务”字样的地方就有些不屑一顾。他曾经抱着好奇的心理到里面看过。看过之后他就觉得有些好笑,就那么一张桌子,一个记载着所谓信息的账本,一个电话,就堂而皇之地做起了生意。他在心里暗想,谁若是真的需要租房买房,可以到开发部门去了解,可以和同事朋友们打听,谁会把钱花在他们那儿呢?他觉得这些人真是异想天开。
但不管梁梦一怎么看,只几年光景,这类信息服务行业就兴盛起来了。仿佛一夜之间,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在无兹市的大街小巷显眼的地方冒出许多诸如“信息服务部”、“信息服务中心”、“万帮公司”一类的场所。它们常把写满出租出售房屋和招工打工等各类信息的小黑板立在紧靠马路边上,旁边插上鲜艳醒目的旗帜,把信息的触角伸向过路行人的身边,以便引起更多的人们驻足观看,捕获那些需要从中得到某种信息的顾客。
第四部分 那种纯真幼稚的笑容
到这时,梁梦一猜想,这种行业可能的确是有利可图的吧!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做起这种生意呢?看来,目前真是到了信息时代了,正像媒体所宣传的那样,信息就是资源,信息就是金钱。
即使是这样,但梁梦一觉得,这类信息与他是毫无关系的,他既不往出租房子,又不求租什么;既不招工,也不应招。事不关己,没有任何干系。因此,每当看到立在街边的那些信息板的时候,他总是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哪曾想,现在自己竟然也要租房子了。真要想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信息,尤其是租房的条件又这么窄,不到那种地方去,一时还真就不好了解到这方面的信息。于是,他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走向了信息服务那一类地方。
他先到一个离家不远的信息服务中心。说是中心,其实不过是租用一家临街房子的阳台开设的一个服务部而已,面积不过两三平方米。小经营,大招牌,大帽子底下开小差儿,这是中国人惯用的伎俩。
梁梦一先到摆在外面的小黑板上看了看,见没有合适的,就进到屋里,以为能得到更多的信息。里面唯一的一个人递给梁梦一一个登记簿,不得不实话相告:“这上面的和外面黑板上的差不多”。梁梦一随手翻了翻,果然和外面的如出一辙,便扫兴地离开了。
又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巷口处,见一个低矮的小平房上写着“信息服务部”的字样,就走了进去。里面阴暗狭小,有几个老太太正在里面闲聊。
在梁梦一的印象当中,这种老太太集中的小屋里,要么是看自行车的人呆着的地方,要么就是居委会的办公地点。梁梦一诧异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用怀疑的口气问道:“这里是信息服务部?”
几个老太太听了梁梦一的话,有的显出不大高兴的样子,有的用毫不含糊的口气说:“你想了解哪方面的事吧?”
梁梦一说是租房子方面的。一个戴着花镜正在织着一件毛衣的老太太,就放下手里的活儿,从一个很破旧的要散了架子的桌子的抽屉里找出一个登记簿,扔在梁梦一面前。
梁梦一随手翻了翻,里面并没有多少内容,更没有符合他所要求的那种标准的。他轻轻地放下登记簿,叹了口气,失望地走了出来。
虽说走了两个地方没有什么收获,但梁梦一并没有因此而灰心气馁。租个小屋,找个“小姐”在里面尽情地寻欢作乐,这种诱惑力太大了。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多走点路又算得了什么呢?
来到一条繁华的大街上,在路边几面鲜艳的彩旗下面,梁梦一又看到了那种熟悉的信息板。在一块醒目的指示牌的指引下,在临街的一栋楼房的后面找到了一个叫做“万帮公司”的地方。
显然,这个地方要比前面看到的两个地方的档次高了许多。走进屋里,环顾四周,靠墙有一套沙发,靠窗相对并放两张写字台。屋里面有好几个人。一个三十左右岁的女人正坐在写字台后面的转椅里打电话。不知她是这个所谓“万帮公司”的老板还是雇员,但梁梦一更愿意把她看成老板,因为她的谈吐,她的气质更像是一个老板。
梁梦一见女老板对面的转椅空着,便从容地坐了进去。
方才走路多了点,他感到有点累,这工夫正好可以歇歇脚。他把两个胳膊放在转椅的扶手上,身子尽可能地伸展着,尽可能地向后面仰着,甚至还无谓地左右转动,他感到这样舒适极了。
在女老板打电话之际,梁梦一有闲暇和闲情,带着好奇和探究的目光,对屋子里的几个人逐一打量一番。
沙发里坐着三个女孩儿。梁梦一一眼就看出,她们十有八九就是那种厌倦了乡村的平淡生活,跑到城里,混迹于带有色情服务的地方,专在男人身上挣钱的所谓“三陪小姐”们。尽管她们的神情里还流露着乡下人初来乍到城里的畏怯和拘束,但她们那太多的涂脂抹粉和过分暴露的丰腴大腿,都显示着她们那不安分的本性和放荡倾向。
屋地当中站着一个男人,年龄至少也有五十开外的光景,但他那笑容却如同孩童一般的纯真和幼稚。他那顾盼寻求的眼神儿里,像是有什么话要急于对别人诉说。
那男人瞅瞅女老板,女老板正忙着打电话。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一会儿伸直手指看看手背,一会儿蜷曲手指看看指甲。她显然是个精力充沛的人,一边打电话,一边还在观察和欣赏着自己的纤手。
那男人转身看看那三个女孩儿,她们像热天气里的绵羊一样把头聚在一起,揽腰搭背,扭臀动腿,嘁嘁喳喳不知在说着什么悄悄话儿呢!
那男人一看只有梁梦一在那里闲着,于是就把目光投到梁梦一这边来了。他以那种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纯真而幼稚的笑容看着梁梦一,喃喃地说:“转回来不到两年,工厂就开不出支来了。早知道这样,说什么也不从外地回来了……工作了这些年,倒成了打工的了……”
说这种伤心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伤心的表情,仍旧是那种纯真幼稚的笑容。
梁梦一第一次看到有了一大把年龄的男人,会有如此纯真幼稚的笑容。笑容的幼稚说明头脑的简单。在如此纷繁复杂的社会里,这种头脑简单的人注定弄不明白事理,吃亏上当是必然的,抱怨诉苦不但不能博得别人的同情,反而会更加让人瞧不起。
见梁梦一目光冷冷的,没有一点同情的表情,那男人这才不无遗憾地住了口。
女老板放下电话,对那三个女孩儿说:“联系好了,你们先把信息费交了吧!”
说罢,其中的一个女孩儿拿出一张五十元的大票递给女老板。梁梦一以为女老板会给她们找回一些,不料她把钱抻着抖了抖,认定不是假币之后,随手就放进了抽屉里,并没有要给她们找回点的意思。梁梦一这时才在心里惊讶:原来这信息费是这么贵的呢!到这时梁梦一才不得不对这种信息服务行业刮目相看。
把三个女孩儿送走之后,女老板转过脸来,有点不耐烦地对那个男人说道:“你怎的,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显然,在梁梦一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谈了一回了。看样子是什么事没谈妥,这会儿又来问他。
第四部分 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感
那男人的脸上又绽出一个纯真幼稚的笑容,说道:“太少了,就二百块钱……”又转过脸看着梁梦一,无奈而又感慨地说,“我的身价就值二百块?钱少不说,让单位的人知道了,多让人笑话呀!”
对这种本来没什么能耐却又死要面子,本来啥也不是却又放不下架子的人,梁梦一感慨颇多。这种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他们太不明智了。现实社会是强者的天下,没有能耐哪来的尊严,没有实力哪来的面子。
梁梦一不愿再看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把脸转到一边去。
女老板更加不耐烦地说:“你别在这儿唠叨了,不同意就拉倒!”
那男人也真是贱种,见女老板发火了,他也没话可说了,连连道“行行行!”边说边递过去五十块钱的信息费。
女老板收了钱,这才告知他:“你自己去吧,到人民影剧院找他们的张经理,和他一说就行了……两个人打更,一替半宿,还不耽误睡觉,不挺好嘛!”
“原来是影剧院哪!你和他们说说,我一个人整宿得了,那不还能多挣点嘛!”
“你这个人太?嗦了,人家就那么要求的,我能说什么呢,要说你自己说去!”
那男人被人家呵斥一顿,又没话可说了,灰溜溜地走了。
“真是烦死人啦!”女老板骂了一句,叹了口气,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微笑着问梁梦一,“你有什么事?”
梁梦一觉得方才的那个家伙真把男人的脸面给丢尽了,他要在这个女老板面前为男人们挽回点面子。所以当女老板问他的时候,他就以一种庄重得近乎庄严的神情,把自己的来意和租房标准用最简洁的语言,一字一板地陈述了一遍。
女老板高兴地说:“恰好前天上来一个,条件和你说的标准基本吻合。”
拿出登记簿一看,房子的位置、大小,正合意。梁梦一当下就拍板同意看看。交了信息费,女老板马上就打电话联络房主。不一会儿,梁梦一就在约定地点和房主见了面。
这是酒厂南面的一栋住宅楼。
位置果然偏僻,东面隔一道沟渠就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房子是六层楼的顶楼,一梯三户,是正对楼梯的那一户。一进门,正对着的是一个小过道,右边是一个大居室,左边往南依次是卫生间,小居室和厨房。房子是很旧的那种,好在屋里墙面是新刮的大白,还算干净亮堂。
当天,写了租据,交了租金,房子就算租妥了。一切都很顺利,一切都很迅速。
看着手里的房门钥匙,环顾屋中四壁,梁梦一的心中油然而产生一种如愿以偿的满足感。是的,他终于有了一个秘密的藏身之处了。在这里,他可以随心所欲,而又不会被别人所知晓。小说《废都》里庄之蝶的求缺屋还是几个文人共同的地方,私密程度远不及自己的这个小屋。想到这一点,他就更加得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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