茎滑水跃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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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忙去报与傅厚,他听了,魂魄皆无。飞跑了来,见那傅金也吓得面无人色。傅厚恐尸亲来难为儿子,叫他夫妻都躲到隔壁丈人家去。傅厚将相熟的亲友请了许多来作卫护,然后去报与尸亲人家知道。 那吴赖的父母、哥嫂、兄弟、老婆、儿子、媳妇、女儿哭哭啼啼,拿棒槌的、拿短棍的、拿拨火棍的,妇女们拿着马刷的,就来了一大阵。喊进门来,见他家人多,不敢打人,只将厅上桌椅隔扇打得粉碎。还想打到内里去,他那内门关得铁桶一般。众人打得性瘫了,傅家亲友出来做拦停。再三再四的讲私和,不必到官,将旧次的文书还他,还与他一百银子。讲来讲去,说到五百外加五十两,将尸首他各人抬回,自己发送。 吴家是个穷户,倒也肯了。那总甲、里正有同傅厚对不着的,竟先去报了官。这知州姓喜名惠,听得是财主儿子打死人命。因他老子是监生,不好拘拿。差了四名衙役,立刻拿凶犯,提尸亲到案,随命吏目带仵作人役相验尸伤。 到了傅家,傅厚都有厚赠,治酒饭款待。一面烦亲友寻门路,向知州求情。许送三千金为寿,恳求免究,尸亲底下讲和。喜知州先执意不依,定要凶身。后来才松口,要银一万,方完此案,不然定拿凶身抵偿。 傅厚着了急,只这一个独子,如何舍得?如到五千还不依,讲到了六千上仍不准。傅厚的家俬连房屋地土不足万金。这六千两,连尸亲五百五十,并杂项使用,七千出头,也就算罄家所有了。再要添,加何还来得?真急的要死。把个阎良、创氏也急的恨不得抹脖子上吊,团团乱转。 那几个差人因提凶犯不到,每日打了屁股,到他家来高坐痛吃。虽然大块的银子送了他,嘴里没话说,但终非了局。况一个死尸放在家中,着实厌气。正在为难,恰好智按院按临和州。知州因接台忙乱,这事且暂搁起。 虽得耳边略静,若按院去了,又将奈何?此时傅厚也就几乎要急死了。傅金躲在阎家,总不敢露头。 且说那智按院公事稍暇,就到孝义乡来拜关爵。把这村中人的屁都惊出来,互相传说按院都来拜关老爷来。家家关门闭户,鸡犬无踪。按院到了关家,迎入逊坐。他二人是世交,也无大套话,只说了些久别渴慕的真情,问问所处的近况,并将前日闻得钟生说知他家寒。因屏退左右从人,说道:“地方上或有无碍的事,老年兄可寻一两件来,弟当尽情,稍助老年兄薪水之需。”关爵再三致谢。关爵因他远来,说道:“老年兄远来赐顾,弟备一餐便饭。但乡村中之物不堪,不敢相待,奈何?”智按院道:“兄与弟两辈世交,何尚作此客话耶?一盂脱粟饭,蔬食菜羹,弟可敢不饱?”关爵也不过是杀鸡为黍而食之。见其一子焉,关必显出来拜见了。按院问习何业,关爵道:“小人不才,去岁幸得游庠了。”按院甚喜。从人饭毕,然后别去。 傅厚见按院来拜关爵,忙来寻阎良。到了房中坐下,道:“关亲家既同按台相厚,小儿就可得命了。但他向日来家,弟丝毫不曾尽情,待他乔梓太薄,今日不好去奉求。恳亲家将前后事细说,我情愿将许州尊的六千金送他。只求免提小儿,完结此案,就是造化了。”阎良道:“亲家你待他薄,我待他也没那些厚呢,我也有些没面见他了。”因抱怨创氏道:“他当日回来时,我说或是请请他,替他接接风,或送个下程。人说的,冷灶里着一把,热灶里着一把。那时依了我的话,到今日也好求人,你执定不肯。到这时候,闲时候不烧香,忙时抱佛脚,有甚么脸面去求?”创氏道:“啐!你一个男子汉,不拿定主意行,谁叫你来问我的?此时倒来抱怨我。”阎良道:“你可记得那年五十岁,你望着大姐,把话都说绝了。至今几年,女儿女婿都不上门。古人说:凡事留一线,以后好相见。被你说得尽情尽意。你当日说借不着他公公的光,求不着他家。过头的饭儿好吃,过头的话儿少说。你把话都说绝了,叫我如今去见他,只好拿裤子蒙着脸儿去。”【炎凉者尚知如此,何臭氏之不堪特甚也?】那创氏大闹起来,道:“老杀才,臭忘八,不说你没能干,倒尽着抱怨我。如今的年程,早起不做官,晚上不唱喏。他倒了运,自然就不理他。他又有了时运,自然又该敬他。这是普天下人情之常,你难道就不曾听说:白马红缨彩色新,不是亲者强来亲。 一朝马死黄金尽,亲人如同陌路人。 今日他又有了势,再去陪个小心奉承他何防?况是为女婿的事,怕甚么羞?丢了你甚么脸面?你是个甚么大东大西,怕拆了你的架子么?若恼了我,我把裤带子一松,拿顶绿帽子套在你头上,那才真没脸面呢。”富姐拉着创氏,劝道:“妈且不要吵闹,商议女婿的事要紧。二位爹请去同关家爹讲,我到里边去求亲家娘同姐姐。”阎良想了一会,说道:“讲不得我舍着老脸弹子同亲家去走一回。据我的意思,俗说:不见棺材不下泪,竟把银子抬到他家。他一个穷官,见了这些白晃晃的东西,就不看亲戚面上,肯看家兄的面上也不可知。【真是老于世务者。】况且栽住了他,他便推辞不得。”傅厚道:“有理,有理。”忙回去拿出预备送知州的那六千金来,装了六个酒坛,叫家人抬着,同到关家来。 关爵闻知,见他数年不上门,今日突如其来,也疑了几分。是见按君来拜,动了他们势利的念头,只得出来接着。到厅上,让了富姐进去。那阎良同傅厚假做一脸的笑,深深一揖就跪下,慌得关爵忙还礼,道:“二位亲家,这是为何?”二人道:“有事奉求亲家,敢不跪恳?”关爵道:“岂有此理。我们儿女至亲,何须如此?有话请坐下见教。弟力量可行的无不效劳。”再三让着,才起来坐下。二人同声说道:“自从亲家回府,弟他因穷忙,总不曾丝毫尽情,着实抱愧。”关爵道:“我辈至戚,何必作此客话?”阎良接着道:“傅家女婿因人命一事,州太爷不知听了甚么人的谎言,说傅亲家是个大财主,定要一万两,才肯完事。已出到六千金,他还不依。傅亲家的家俬,亲家所知,【是同乡紧邻的话。】通共不及一万。如今连尸亲杂项所费已七千有余,所剩者不过是些房地,难道不留些度日?今破着一些给他,也不能足数。因亲家老爷同按台相厚,特来奉求转央一个情。倘事完了,六千两不拘送按台也可,亲家老爷留下也可,只求完事。尸亲底下傅亲家自去打点。”指着坛子道:“这是银子,先送到府上。”关爵着:“按台今早远来赐顾,承他厚情,已过分了。弟一个革职的穷官,那里有这样的体面?【语中暗带敲打,妙。】况且才相会,怎么就好求情?倘说不下来,误了二位亲家的事,还是另寻的当门路为妙。”阎良、傅厚见他推辞,又忙跪下道:“若说的当,那里还有过于亲家老爷的。若念旧事,就不得结局了。”傅厚落泪道:“小儿若不得命,弟并无他男,也就不能活了。”关爵跪下扶起,道:“再做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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