茎滑水跃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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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宦萼笑道:“造化,造化,我也想出来了。”贾文物道:“何如?弟所谓多者岂谬言耶?”宦萼道
:“曰南北,曰西东。”邬合赞道:“真愈出愈奇了。贾老爷的已妙极,大老爷的更妙。只六个字,把四面
八方都包藏在内,含蓄了多少文章。”钱贵笑着问道:“虽不违令,但这两句如何当得诗?”宦萼道:“这
也怪你不得,虽然不是诗,这是我府中收藏传家的本经上的。我听见人说,孔夫子删的有一部《诗经》,这
两个字连在一处,可见诗就是经,经就是诗了。如今在朝中做尚书,我家太老爷当初中举中进士,都是这本
经。我自幼一上学就请了一个名公特来教我,这经我读了七八年才读熟了。这经上天下的事,以至古往今来
,无所没有,也说不了那些。我自读了此经,就不觉大通,以后再读别的书,觉得文理就都浅薄了。”童自
大道:“好哥哥呀,有这样好书,就不借我兄弟看看?”宦萼道:“这经是留着传代的宝贝,原不给人看的
。既贤弟要看,改日借你看看,万不可再传别人。”童自大道:“我从小读过半本《百家姓》,做了家藏的
秘宝,就不知道还有这个奇书?承哥抬举肯借我,我难道当真是呆子,【当真二字妙,尚不自信以为呆也。
】肯借别人?”那邬合要奉承宦萼,假做不知,故意叹口气,道:“这样好书,我们小户人家今生料不能见
了。”钱贵忍不住含笑问宦萼道:“请问府上这经是何名?”宦萼低头想了一会,屈指自数道:“《金刚经
》、《观音经》、《女儿经》、《嫖经》、《赌经》、《促织经》都不是。这经两个字名古怪得很,每常熟
极,偏今日就想不起来。”又想道:“我隐隐的记得头两个是‘人之’二字,想是《人之经》罢。”因问贾
文物道:“你是才子,可曾见过这经?”贾文物道:“此乃三字之经也。”【若是《三字经》,开蒙小儿无
不读过。若果又有三字之经,我亦不曾见过,宜乎宦萼以为秘宝也。】宦萼听了喜极,拍案大叫道:“是是
是,极好记性。难道你家也有这样好书?”贾文物道:“有诸。”宦萼道:“我想这样密宝,自然是我大官
府同你才子才有,料别人家没有的。”钱贵笑道:“这样奇书,天下或者尽多。既说是府上秘宝,只得要算
做奇书了。但到底非诗,该罚一杯。”宦萼道:“先说过的,《诗经》虽不是诗,却是经,也就算得诗了。
看这奇书分上,免了罢。”邬合道:“大老爷说了这一番奇话,钱姑也长了许多奇学问,姑准了罢。”钱贵
也就笑笑罢了,因道:“此位童老爷请说。”童自大道:“我倒有一句,恐怕不好,你又要罚。”钱贵道:
“请说了看,合式便罢,不合式免罚另说,如何?”童自大道:“你往西来我往东,可合式?”钱贵道:“
字倒不错。这是油言,算不得。况且该两句才是,怎么只得一句?免罚别说。”童自大道:“你杀了我也罢
,东是今生不能有。要罚几杯,情愿领罚。”钱贵道:“无诗应罚三杯。因来得真率,用一杯罢。”童自大
一气吃了。宦萼道:“贤弟大才,平常肚子里诗极多的,为何不说,倒情愿吃酒?”童自大道:“诗是有多
少在肚子里呢,只是一时轻易出不来。况且放着不要钱的酒不吃,倒满肚里去寻‘东’。”【辱翁曰:大通
大通。】邬合道:“老爷说的是饮酒说诗,各人适兴,何必拘呢?”宦萼道:“钱姑再起令。”钱贵道:“
岂有一人行三令之理?”宦萼道:“你不行就遵我先的那令了。”童自大道:“麻雀的杂碎,你只当可怜见
,我行个容易些的罢。”宦萼道:“怎么叫做麻雀的杂碎?”童自大笑道:“这是我亲热奉承钱贵的意思。
麻雀的杂碎者,小心肝也。”众人大笑。钱贵道:“童老爷竟是麒麟了。”童自大道:“你这是怎么说?”
邬合恐怕言语参差,忙插口道:“麒麟是多宝的,这也是钱贵奉承老爷是财主之意。”因道:“钱娘请行令
罢,众位老爷候着呢。”【真好篾片,个个奉承到。即钱贵亦必周旋到。】钱贵也会意,更不再讲。说道:
“就依童老爷说,容易些罢。只说五个字,不拘上下,只要白丁二字在内。”因道:“往来无白叮”大家想
了一回,贾文物也想不出来,恐人笑他,因说道:“乐不可穷,欲不可极,酒止矣夫。兄请在此留宿,弟辈
可以去则去矣。”童自大道:“今日是大哥睡,明日是二哥睡,后日才轮到我。这两夜叫我怎熬?我们兄弟
同门做一个三战吕布罢。”【这是他家插屏上所画者,故此记得耳。】钱贵道:“本当奉留,但身抱微恙不
洁净,得罪众位老爷。”宦萼道:“既然如此,我们且回去,改日再来相访。”童自大道:“哥,你竟是狗
咬尿脬空欢喜。倒是大家同回的好,省得我眼睛出火。”贾文物道:“吾未见好德噫如好色者也,盍去诸。
”说了一齐大笑。家人点上灯笼,一哄而去,正是:仙花遥望莫能攀,可笑狂奴空腆颜。 自是青莲泥不染,何妨娇慧对痴顽。 他众人归去如何,权且按下。且说那游混公自宦家出来,失了肥馆,又开了一个散学胡混。因把龙家小
子骗做了龙阳,被他父亲打散之后,品行全无。人都知道他的心是通了六窍的,却是一窍不通,那里还有宦
家挂名读书的学生来请他?他没事做了,恃着一顶硬邦邦的头巾,武断乡曲,把持衙门。凡是可以弄钱的去
处,任你甚么凶恶无耻的事,他无不踊跃为之。 他妻子花氏早亡,这花氏原是个团头的乃爱。团头者,即花子头儿之尊称也。他父亲原也是个小花子,
后来因积攒了几文钱,他算计却租了三间房子,收留那无归着的乞丐在家中存宿,每日一个人交他三文做房
钱。又积了几年,囊中竟有了余资。他买了几间房子,到各鸡鹅铺中收了毛来晒干,铺在屋内有尺许厚,招
揽各处花子来他家祝每夜钻在那毛里睡觉,比睡床铺还受用。但偶天阴下雨,出去讨饭不得,便吃他家的饭
。每日要交他几文钱名曰鸡毛钱。今日不足,明日定要补上,不敢少欠一文。俗语说:端他的碗服他管。这
些花子都仰仗着他,任他颐指气使,不敢稍忤,他竟俨然有个主人公之势。日积月累,十余年竟积有数百金
。公然穿起细布直裰,吃起肉糜来,做了一个花子中的财主,众花子就尊他做了团头。 他没有儿子,只得一个女儿。说也甚奇,他这样个瘸腿弓腰,眇目擘手的,生的这女儿并非花子之花,
宛如花木之花,颇有几分姿色。他是花子中的乡绅子,要择一个读书人家的子弟做女婿。广托媒人,事成厚
谢,请教是那个正经人家肯扳这叫花亲翁。他见无人肯就,便以利饵之。托媒人道:“如有愿成交者,除妆
奁之外,还以二百金为压箱之资。”游混公听得此信,他那时年已三十,小儿尚还无母。他父母是早故了,
是自己做主情愿为这位花翁的门下婿。媒人去说,那老花反疑心未必是正经人家。细细访问,知他祖父原都
是秀才,他也还曾读过书,遂许了他。这花翁着实体贴女婿,知他贫寒,不但不要他行聘,反先送银二十两
为制衣裳酒水之费。嫁过来时,妆奁虽不为大丽,而箱柜床桌之类,件件俱备,果有细丝二百两在箱中。把
个游混公喜得屁滚尿流,不但白得了一个红颜,且又获了许多白镪。但只是一件,晚夕成亲之时,游混公还
以为是个处子,白费了许多津唾。谁知他那件东西不是含葩之花,已是大放之花了。游混公虽不曾娶过妻,
也因同妓女们钉打过无数。他见花氏之物与那妓女们相仿佛,口中不住咨嗟道:“嗳呀嗳呀,怎是这样的?
”那知那花氏更老辣,听了这话,反怒起来道:“你嫌我是破罐子么?你不要我,送我回去就是了。有我这
样个人并这些嫁妆,不怕嫁不出汉子来。”游混公忙赔笑道:“我夸你的这件宝贝怎是这样的有趣。话没有
说完,你就多心起来。”竭力奉承了他一度,方才睡下。 原来花氏在家时,他一个花子的府上知道甚么叫做闺门严肃?有他舅舅的个儿子常到他家,十日半月的
祝他两人相厚久了,他的父母并不知禁忌,幸喜腹中还未曾结子,还是游混公的造化。游混公因囊中有钞了
,不但图荣耀门闾,且又要与丈人争光。那时正有捐纳秀才的例,他费了百余金纳了一名,公然头巾蓝衫到
丈人家去威武。那花老见此乘龙佳婿,敬之如神明,又赠了数十金为喜筵之费。 过了年余,花氏生了一子,游混公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游夏流,取个与子游、子夏一流人物之意。这
花氏嫁了游混公刚只五年,便一病而殁。游夏游尚幼,家中无人照看,他送到花老岳翁家去抚养。到了十三
岁,那花老夫妇也故了,他已过继了那内侄承嗣,游混公方把儿子带回。 这游混公久要想续弦,因恐费钞,希图又有花子家的寡妇,一文不费,白白的嫁他。如何有此等巧事?
所以鳏居了十余年。年已五十来岁,性又好淫,还时常去做那钻穴逾墙的勾当。往往为人所辱,他恬不知耻
,还道:“投梭折齿不失为名士风流,此何伤乎?” 南京院中妓女们的市语,白昼有人会房名曰:“打钉”。他无事时常在院中闲荡,见有略像样些的妓女
们,他定要去钉一钉。钉了问他要钱时,他道:“我生员也,奉太祖皇帝制例,免我一叮”这样不通得可笑
。这些龟子们素常知道他是一个生事的秀才,谁敢惹他?况且又不曾钉坏了甚么,只得忍气吞声,白白被他
钉去。后来这些妓女们见了他,都称他为白丁生员。他不但不自己羞愧,犹欣欣得意,向人前自述,以为乐
趣。他更有一件可笑之事,出人意表。他一夜到一妓家去嫖,上床之时,他到那妓女身上交媾一次。歇了片
时,叫那妓女到他身上倒浇了一番。又过了一会,他同那妓女侧身对面搂抱着,又干起一度。睡不多时,又
叫那妓女到他身上舞弄了一回。到明起来时,向他要嫖金。他道:“初次我弄你,二次你弄我,三次平交不
算,四次又是你弄我,论理你还该给我一次的嫖钱。我因你是个小人,不问你要罢了,你怎么反倒问我要?
”那龟子有些怕他,让他白嫖而去,却也在背后彰扬咒骂了个够。所以他的美名,人人皆知。后来他这些劣
行被文宗访着了,拿去打了一顿板子,把衣巾褫革。他羞辱还在次之,把一个骗人的本钱没了,着了一口重
气,疽发于背,睡倒在床。 他那个贤郎游夏流也二十岁了,看惯了他父亲所作所为的事,更比他乃尊加倍。凡系下流的事,无所不
做。遇钱就赌,有钞即嫖,见龙阳便爱。若没得钱了,情愿拿他的尊臀兑换。却又奸诈百出,而且一张好嘴
,他那三寸巧妙之舌,一副伶牙俐齿,人再说他不过。明明别人有理的事,到他嘴中一说,不但一毫理气皆
无,还连一点人味儿也没有。到他自己做了那万分下流的勾当,他夸得乱坠天花,竟到了希圣希贤的地位。
如他要用了人的钱,人向他索取时,他反责备人道:“银钱如粪土,仁义值千金。朋友是通财之义,肥马轻
裘还可与朋友相共,而况于些微之物?我不是不还你,正是试你为人何如,果然小人不失为小人。”及至别
人少他一文,便拼命拼死,必定要来才罢。他又有一番妙论掩饰,道:“我岂稀罕这一文钱?这正是教你做
好人处。古人云,财帛分明大丈夫。况谁无急处?你此时还了我,不失了信,下次还可以通融。如我是生平
再不失信的。圣人说,民无信不立。这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如他用人的钱,那人说:“人清财不清,你到
底记个数目,省得后来混赖。”他责那人道:“能几个钱,你便如此小器?朋友家就差了,也是有限的事。
”人要借他的,定要当面记清。有的说道:“怎么你用人的便不记,人用你的便记?”他道:“我并非为你
而记。我记个数目,以便查算耳。”凡事翻来覆去,总是他的是,全是别人的不是。 或有人说及龙阳一道,他便正颜厉色的道:“以须眉丈夫而效淫娼之事,不要说为亲友所耻,即在家庭
中,今日何以对父母兄弟?将来何以对妻子儿女?勿谓为人所知,即人不知,宁不内愧?此辈狗彘之不若,
言之犹恐污吾颊。”有人知道他也是卯字号的朋友,不好明明抢白他,或用隐语讥讽。他又有一番侃侃议论
道:“慕容冲以龙阳而为帝,董贤以龙阳而为相,陈子高以龙阳而为男皇后,弥子暇乃子路先贤之内戚,而
尚为卫君之嬖臣。今日衣冠中人为之者众矣,此皆游戏三昧耳,庸何伤乎?”他这一种饰非之巧言也不能尽
述,真是个口是心非,人质兽行的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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