茎滑水跃 [樓主]
級別:精靈王 ( 12 )
發帖:8269
威望:1797 點
金錢:100387 USD
貢獻:45020 點
註冊:2014-01-11
|
不觉过了十数日,郝氏到钱贵房中,道:“我儿,我做娘的话何如?他若有心于你,为何这些日子还不
见一些音耗,多管是成画饼了。”钱贵道:“钟郎心迹,儿知之甚深,定非负心人。倘彼背盟另娶,儿披剃
入空门,长斋绣绿佛。自誓一死,不复再嫁矣。”【母女这两番议论,愈显钟生多情,钱贵多识。】正说着
,听得外面有人叫,道:“钱妈妈在家么?”郝氏忙走出一看,原来是梅生,让进客屋中坐下,说道:“相
公许久不光顾了,今日何幸降临?”梅生道:“我前中秋次日在此的,未曾得会妈妈。今日特来替妈妈道喜
。”郝氏道:“老身素履平平,并没有甚么喜事,怎敢劳相公大驾?”梅生道:“我来给令爱做伐,送一个
新贵女婿与妈妈,岂非大喜?”郝氏道:“请问相公说的那一家?”梅生道:“就是我敝友钟兄,他托我来
致意妈妈。他说春间在府上时,承令爱不弃,曾与定盟,约过中后方娶。果然天从人愿,竟侥幸了。因连日
有事,末得遣媒,至今方逮,特特恳我来奉恳。但要多少聘金,听凭妈妈尊意。”郝氏听了暗喜,说道:“
钟相公今是贵人,但恐小女无福,不敢仰攀。况小女系老身亲生,安有要身价之理?”梅生见他说不好要财
礼不敢仰攀的话,疑他推托,说道:“妈妈不要错过这门亲事。说起我这钟兄,真情种也。昨日许多富贵豪
门爱他的年青品秀,欲得之为婿。他因与令爱有约,皆苦苦一概辞绝,他一片心思注于令爱,今诚恳托我来
求,望妈妈慨诺,成其好事。妈妈不必过谦,况成就之后,妈妈就是岳母了,也得个下半世快乐,岂不甚妙
?”郝氏道:“相公见谕,老身安敢不依?但凭钟相公尊意,择吉迎娶便了。”梅生听了,道:“既承金诺
,我去回复了钟兄。俟定下吉期,再来通信。”起身作别,郝氏道:“还有一说,钟相公处聘金,老身一丝
不要,但小女去时,老身也没有甚么妆奁,烦相公转达。”梅生道:“不要聘金就是妈妈盛情了,岂有争赔
嫁之理?”说了,辞去。 那郝氏笑盈盈走进房中,对钱贵道:“儿呀,恭喜你了。你好慧心巨识,钟相公果烦梅相公来替你作伐
。再四求我,我已依允。儿呀,你这一嫁去,将来就是夫人命妇人。”他母女二人满心欢喜,自不必说。先
梅生与郝氏说话时,钱贵都听见了。听得说多少名门巨族要把女儿嫁他,他都辞却了,序齿录上已刻上了钱
氏,钱贵更感他的深情。又喜自已有知人的见识。钱贵许了钟生,连那代目听见了,也私喜得了不得。这是
何故?他原是好人家儿女,被老子不长进赌输了准与铁化,后跟了陪嫁到童家。一笑之过,打发出来,不幸
被媒人同恶仆将他送入火坑。喜得数年来因钱贵疼爱,他虽十八岁,尚还保住了女身,【提此一句,为钟生
小妾作地。不然,钟生妻妾无一个处子耶?】在这门户人家,将来作何结局?今听得钱贵嫁与钟生,他定然
随去,也巴个出头的日子,心中满拟钱贵离不得他,或开恩以小星处之,得为这美郎君之妾也,不枉当初会
时那一番举荐。他自有这种私心,岂不欢喜? 再说那梅生回复了钟生,择了好日期纳采下聘,随就娶了来家。他一个新举人娶亲,自然热闹。彩轿花
灯,蓝伞火把,一路上乐声鼎沸,灯烛辉煌。到了家中,三元百子轰雷震耳,花烛前引,红毡匝地,扶入洞
房。交杯合卺,然后上床。这正是:画堂前依然两个新人,牙床上各出一般旧物。 他夫妻二人情义相投,如鱼似水,因是贫贱中结下来的,更加亲爱。到了次日,贺客填门,酒筵闹热,
不消说得。彼时有人笑说,他一个少年举人,要甚么好人家女儿怕没有,却要娶一个瞎妓。也有的道:“他
虽然发迹,不忍负心,到底是读书人不同。”街市上纷纷议论。 再说当日土山住的有一个土豪易于仁,他这个姓城中甚少,惟独土山十户中倒有四五家姓此。这土山也
有数千人家,好一个富庶地方。易于仁当日他父亲遗留约有千余金之产,他虽一字不识,一窍不通,却口田
贪刻,善逐十一之利。如青黄不接之时,穷家小户没得吃了,借他一石谷,九升斗平平量出。到秋收征还,
足大斗棰尖量入,一石五斗,名曰加五。已将对合,他岂肯白借与人?有房子田地的,就指房地写文书做当
。没有房地的,连妻子儿女都当与他。或借银子,定五分行息,九五戥子称出,还是九三银。还时足纹足等
。人若不来还,他也不催,穷人家见债主不紧,乐得巨捱。不想数年后,被他本利滚算,房地人口都属了他
,真是个为富不仁,杀穷人做富汉的恶物。二十年来被他挣了一分大大的产业,虽算不得巨富的大地主,但
在这村中,就要算他第一把交椅了。左近一带田地,十分中有六七分是他的了,所以他家的佃户也甚多。 这易于仁不但在银钱上刻薄,在那妇女身上更贪好得异常。讲起他的这个淫字来,真出人意外之想。他
这种性情,必定生身有个缘故。待我将他的出处细述,便知分晓。 易于仁的父亲易老儿,他承受祖遗产业,不过数百金。家无多的人,只他夫妻两口,并一房仆妇使用。
生之众,食之寡,渐渐积攒起来,后来又放些账目,颇自饱暖过日。却有六旬,尚无子女,后来妻子亡故,
鳏居了有半年多。 村中有一个姓容的,借过他十两本银,历年欠下利息,算来共有数十金,日渐穷乏,无可偿还。这容老
儿有个女儿二十岁了,曾招过一个女婿,死了也将一年。一日,他夫妻父女在一处商议。容老儿道:“我想
了一策,你们看可行得?易家这宗帐万万不能还他,他肯容我白用的?设或告起官来,实是我们理短,那时
如何是好?我想来女儿年纪尚小,少不得还要嫁人。易老儿也是个孤身,竟烦原中去说,把女儿嫁他准账。
他料还不起,大约也肯。他虽然年纪老了,若还女儿命好,生得下一男半女,这分家俬岂不是他娘儿们一生
受用,你说可行得?”那婆子道:“你这主意倒好,但不知女儿心里何如?”容老儿就问女儿道:“大姐,
你的意思怎么样?”那女子自幼随着父母过穷苦日子,虽嫁过丈夫,也不过是力田度日,饥寒二字自不能免
。素常也知道易家宽裕,有何不愿?俗语说:八十岁的妈妈嫁人,不图生长图吃。遂答道;“这凭爹妈做主
,怎么问我?”那容老儿知女儿肯的口气,满心欢喜。忽听得门外叫道:“容老爹在家没有?”容老儿知是
那保人的声音,正中下怀,忙迎出来,道:“在家。”那保人姓终名仁,放下脸来,道:“一家放账,一家
用钱。我不过当日吃得一杯水酒,彼此为好来。你如今没得还他,易老爹成日到我家来聒噪,我耳朵都吵聋
了。你摸摸良心,过得去过不去?”容老儿一脸的笑,道:“怪不得老爹生气,我正要来寻找老爹说这话呢
。我如今有个主意同你老人家商量,成得成不得再讲。”遂拉着他的手,笑道:“家下不便,到隔壁酒铺中
坐坐讲罢。”原来这终仁酷好此物,各处与人说事,无非觅钟酒儿润喉。听见约他酒铺里坐,恼容变做笑面
,道:“怎好相扰的?”容老儿道:“这甚要紧?若事成了,有大大的两坛吃呢。”遂同到酒肆中来,要了
半斤烧酒,一碟炒豆,一碟腐干,一连让了他三杯。那终仁道:“你方才说有甚主意,你说了我看。”容老
儿道:“我当初借易老爹只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利上滚利,才聚上许多。如今我家日食都艰难,瞒不得你老
人家,那得还有钱还债。我只有一策,我家大姐是你见过的,也不为丑。女婿又死了,他今年才二十来岁,
水也似的,后生料道也守不得。今易老爹的奶奶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把我家大姐嫁他,凭他做妻也罢,做妾
也罢,准了这账。除了这法,不要说私要,就是到官,我也不过是条老命,况官府也不追此私账。但你老人
家是原中,拖累你跪官跪府,我过意不去。全仗你老人家美言一句儿,倘或成了,彼此有益。就做着他不肯
,我们尽到他是理,又可以挡他些日子。【极写穷人之苦,真可谓无聊之极思。】你老人家怎么说?”那终
仁道:“我去说了看,大约着十金本钱得个老婆也肯,还少甚么?你我都是庄农人家,他不过比我们多有几
个钱,又不是乡宦,甚么叫做妾?竟说嫁他就完了。”容老儿道:“这更好了。事成了,少不得请你老人家
几醉。”两个把半斤酒饮完。那终仁道:“我此时就去,你在家等着。看他怎么说,我就来回信。”站起来
道:“且不道扰着,倘这媒做成了,吃喜酒再一齐道谢罢。”容老儿道:“这好得很了,但愿事成,自然奉
请。”二人大笑,一齐出门,一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