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超越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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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渣男”翻车: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 今天没有喝奶,晚上,我醒来了。——《饲宝日记》 白思邈是老天赏饭吃,天生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看着乖巧,勾起唇的时候又带着点渣男相。 上学的时候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一根草,然而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人生的前十五年,白思邈醉心游戏,靠着点小聪明混在班级中上游,中考那年超水平发挥,凭借逆天好运,考进全市最好的中学,从此饱受学业折磨。 大学填志愿时他想写计算机,觉得跟游戏沾边,结果后来误打误撞进了北师大的心理系。 女多男少的大环境下,他人懒嘴甜,坏得招人爱,被师姐导师们一路宠着,读完了学士读硕士,海外镀金归来后成了白医生。 不是没谈过恋爱。 白思邈的初恋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女,对方叁个月后跟自己提出分手,说“感觉不到被爱的感觉”。 他做朋友时一视同仁,当男友时尽忠职守,只是名为爱情的那根弦仿佛断掉了,让人忍不住要为他左思右想,过不安宁。 后面白思邈也陆陆续续谈过几个,聚散都随缘,不出轨,不撩骚,唯有爱意稀薄,让人骂都找不到太狠的词。 某日正值考试周,他在图书馆闷头复习,圆圆脸的女孩咬着唇走过来,白思邈思考了半晌才想起这是哪一任,“乖,我们已经结束了。” 此时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这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白思邈把自己的伞递给那姑娘,“打着回去吧,别着凉。” 姑娘失魂落魄地下了楼,漆黑的大伞是他最后的一点温柔。 “操,老叁你损到家了。” 回去时室友骂他渣,白思邈没否认,无可奈何地笑笑,“当断则断,再谈下去两个人都耽误。” 语气直白,态度诚恳,认你打认你骂,但复合是不可能复合的,清醒又无辜,是孩童般的恶劣。 “诶,不对啊,你伞不是给人家了吗?我看你这身上怎么半点儿没湿啊?” 淋雨归来的室友抱着浴巾一顿猛搓,身上那点布料恨不得能拧出来半盆水。 “有人日行一善,送我到楼下。” “又是妹子?!” 白思邈勾了勾唇,但笑不语,气得室友拿毛巾丢他,直呼“天道不公”。 时间倒回至图书馆闭馆后,他站在檐下等雨停,百无聊赖地戴着耳机听音乐,踢踢踏踏地打拍子。 这时,斜刺里伸出一只素白的手。 “同学,送你一程?” 这个世界太大,刚伤过一颗心,还会有另一颗小鹿乱撞,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例外,能够闯进他心门。 渣男是不会翻车的,除非毁容,除非有人比他还渣。 工作后的白思邈恪守职责,真就不和自己的病人谈恋爱,做起正人君子来。 然而恶人自有恶人磨,谁让他遇见了尤嘉。 她的不屑一顾,她的放肆温柔,带着点捉摸不透的意味,对他循循善诱,巴山重逢,拆掉了那层壳子,露出手足无措的芯,最终让人跌进旋涡。 两个人做完,白思邈把人搂在怀里,窗外灯火阑珊,他忽然想,这样安定下来似乎也不错。 他知道女孩容易没有安全感容易瞎想,所以他准备再叁发誓让她安心,结果不等他开口,尤嘉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靠在床头点燃一根烟。 又苦又甜的烟雾弥散在屋里,白思邈伸手去掐,却被她侧身避开,“怎么?钱放在床头了,我还要再抽一根。” 她演完就笑,催他快去洗澡。 白思邈哼哼唧唧地想要和她一起洗,然而情欲退散之后的那双眼睛很亮,仿佛在看他,也仿佛没有。 尤嘉没说话,那目光却看得他不敢再提,自己乖乖下床。 剧情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在别人眼中,他是英俊正直的白医生,而在她眼中,他只是个有些手足无措的年轻人,是大山里头发都睡炸的幺儿壮壮。 这个几乎见证了他所有翻车狼狈的女孩,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黏上自己,而是在一次欢爱过后就远远避开了。 是他活不好?不够持久?还是长得不行?对人不够体贴? 白思邈最初以为这是设计好的欲擒故纵,他想告诉她不用这样,结果尤嘉竟然真的就没影了。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他鲜少的体会到了被抛弃的感觉。 ——好像还真挺不得劲的。 做完今天的心理咨询,白思邈照例站在前台发呆,逛着淘宝的小张抬头问他,“又在等尤小姐?” “谁说我等她了?!” 小张白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尤小姐好,怎么这时候来了?” 白思邈听见这叁个字下意识地整理衣领站直身板,结果发现那只是小张的虚晃一枪,怒道,“张佳慧!” 窗外黑云压城,暴雨滂沱,正如人跌到谷底的心情。 小张“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电脑,幸灾乐祸道,“这就是报应啊。” 她笑着披上大衣,拿起一柄墨色的大伞走进雨幕之中。
47 独家炮友 我讨厌酒味,讨厌爸爸。——《饲宝日记》 骤雨初歇,才下午叁点就仿佛傍晚,空气里水汽氤氲,凝成乳白色的浓雾。 尤嘉看着手机里导师发来的论文修改意见犯头疼,她对庄城毫无留恋,平时能线上沟通就线上沟通,只等着论文答辩时再回去一趟。 或许换个地方生活真的有移情作用,配合着规律服药,她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一周两次的心理咨询也改成了两周一次。 白思邈打过几个电话给她,想要约她出门,然而尤嘉总是找理由推脱。大家都是成年人,两次叁番之后他也懂她是什么意思。 往事被丢在身后,刻意避开,不再想起,不必提及,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尤嘉如同路边的一丝嫩芽,破土而出,蓬勃生长。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不过她这里没有蒲苇,只有蒲笋干。 因为是干货,炖煮的时候要多添一倍水,才能让笋干吸饱汤汁,排骨软烂入味。 用生抽,鱼露,蒜蓉,姜片和蜂蜜将小排腌渍半宿,锅底码上一层洋葱和芋艿,稍稍煎炒后把材料依次码好,添足了黄酒开始加热,锅中很快就传来阵阵混合着酒气与饴甜的肉香。 顾盼过完正月从老家跑回来,下飞机时大包小包的装满腊肉香肠和各式糍粑,到家后没歇多久就开始抱着电脑帮她改论文,吵着要吃她煮的菜。 戴着眼镜的人看得出尤嘉的确用功写了,就是方向错了,论证很乱,其实这样交差完全可以,但谁让尤嘉遇见了一位有些严格的导师,所以才屡屡碰壁。 脑子灵活,手速也快,顾盼敲字如飞,听着厨房里的咕嘟声流口水,嘴里哼着小曲,偶尔停下来感慨,“谁指望本科生做科研啊,大家还不都是学术垃圾的搬运工,能写个缩减版的硕士论文就不错了。” 尤嘉在厨房掰花菜,把门敞开了跟她聊天,这些日子孤军奋战,她觉得毕业要把自己的焦虑症给逼出来,等到顾盼恰如久旱逢甘霖,终于能够丢开烫手山芋,心中松了好大一口气。 “你可算是来了,不然我都该拿着病历本儿去跟导师卖惨了。” 顾盼知道尤嘉的天赋就没点在专业课上,心中默默替她点了根蜡,“嗨,你说学校留咱们图点什么?态度好点,到了日子差不多就都放了。” 尤嘉晓得道理,但是自己碰上还是会焦心。同时不免庆幸自己和陆斯年不是亲姐弟,要不然脑子随她这学业可怎么办才好。 说起来,她最初以为陆斯年会选金融,没想到最后竟然选了计算机。 尤嘉不懂这些,只觉得这是门技术,以后总能有口饭吃,看起来还挺好的。她之前看了下新闻,程序员好像都喜欢穿格子衫,思考要不要也帮他买几件。 自从上次撞见了她和白思邈做爱,陆斯年便愈发早出晚归,两个人心照不宣,近来都没怎么说话,不过好歹有顾盼插科打诨,让家中气氛没那么僵。 尤嘉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只能让他自己慢慢想通。 门铃响起,系着围裙跑出去,她以为是陆斯年忘带钥匙,没成想眼前的人却是白思邈。 男人头发湿漉漉的,从大衣里掏出还冒着热气的便当盒。 尤嘉吓了一跳,连忙让他进屋,自己进屋拿毛巾,还顺便去厨房提热水,给他冲了杯可可。 顾盼虽然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但直觉惊人,拎起角落里的垃圾袋下楼,“我不带钥匙了,待会儿给我开门啊。” “刚好路过胡大,顺便带给你。”白思邈坐在那张两个人曾经翻云覆雨的沙发上,心情复杂,“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但是……” 尤嘉知道人都上门了,轻易打发不了,便径直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白医生,我是个病人,没有恋爱的打算,所以如果没有其他原因,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但如果对方不粘人的话,当个炮友也不是不行。” 按说这事怎么算怎么都是男方占便宜,然而白思邈却心里发堵,暗道真被张佳慧说着了,果然是天道好轮回。 但这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他像往常自己拒绝过的那些女孩一样,无可奈何地说“好”。 尤嘉不是小女孩,总有欲望需要纾解,如今捕获一只白思邈,也算是求仁得仁。 不过顾盼还在,陆斯年待会就要到家,今天这顿肉是吃不上了,以后做爱只能在外面。最初只是为了警告阿弟,男孩神经脆弱,怕刺激过了会有反效果,所以她毫不留情地举杯送客。 对待炮友,床上缱绻就好,多余的温情会引发没必要的反作用,她曾经深受其害,如今终于吃透教训。 白思邈本以为能蹭顿晚饭,他都闻见香味了,然而美人铁面无私,他也只能依依惜别。下楼的时候他正好碰见蹲在楼下吃巧乐兹的顾盼,两包垃圾扔了足有一刻钟,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 夜幕降临时陆斯年到家,他本来觉得顾盼碍眼,但有了白思邈的衬托,现在简直美若天仙。有她这只电灯泡常伴身边,总能替尤嘉分流掉一些狂蜂浪蝶。 吃过晚饭,陆斯年自然地收桌洗碗,尤嘉伴着厨房里的水声按下发送键,把降过重的论文发给导师。 抱着电脑发呆,或许是夜间思绪活跃又感性,尤嘉继续思索那个令她苦恼已久的问题,除了上学,她还能做些什么。 是开过饺子馆,但京城的地租更贵,人头也不熟,开店成本和难度都直接翻倍。 她手里的确有钱,但也深知做生意亏钱比花钱快多了,幼年见识过那场声势浩大的金融危机,也不敢莽里莽撞地瞎投资。 然而坐吃山空,那点钱总有花完的一天。 现在尤嘉的处境多少有些尴尬,高不成,低不就,唯一可称幸运的是发现户头上多了一笔海外转账,汇款人未知,但冲那个数字,她觉得这人和自己的卡地亚是一家。那只镯子她早就卖了,七折,很实惠的价格。 傻狗的歉意体现在钱上,她厌恶贺家,但不至于跟钱过意不去。 尤嘉长相过关,身材又好,虽然身高受限当不了T台模特,但淘宝模特还是可以做的,顾盼沉迷汉服,磨刀霍霍总想自己开店,奈何千哄万哄,自己这位好姐妹都不动心,对入镜可以达到厌恶的地步。 顾盼不明所以,但幸而想法来得快去的也快,最近她沉迷YouTube,被大胃王吸引,忍不住啧啧称奇,“竟然录自己吃东西都可以赚钱啊。” 尤嘉正在拿着小矬子一点点地磨指甲,再往上涂一层透明的护甲油,显得指尖更加莹润,听她这么说便抬头道,“要不要试试看?博主什么的,好像国内还挺少的,未见得不是个趋势。” 顾盼从探出脑袋,“我觉得你说的对。” 先前上传到网络上的舞蹈视频让顾盼的账号小小火了一把,现在不如乘胜追击。 作为实干派,顾盼说做就做,单打独斗没意思,她上来就像搞团队战,两个人分工合作,尤嘉出境,她去学点技术做剪辑包装。 不过对于这件事,尤嘉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她转头往自己的课表里新添了摄影和影视后期制作,不光是不敢面对镜头的原因,也是因为自己那点黑料还不够人扒的,万一哪天火了,抖落出来怕是要拉着团队一起社会性死亡。 为了长久发展考量,还是顾盼出境更合适。况且她爱说爱笑,表达欲也比自己旺盛,镜头感很好。至于自己,做个幕后工作者没什么不好的。 或许跟在贺伯勤身边还是有点意义的,他的野心,他的目光,让她或多或少都被感染到,在浪潮到来前能够嗅到些许潜在商机。 她或许这辈子都成为不了资本,但好歹能够自力更生。她总需要找些事做,活成不孤立于世界的人。等她变得再有用一点,或许就不用担心突然消失无人发现,那些想让她无声无息被圈禁的人,就没有那么容易达成所愿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说过会放手,哪怕过程惨烈,她也不敢相信。 现在的美好与平静总觉得像是偷来的,总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蛰伏,随时准备着吞噬一切。 但她总得好好活下去,小心翼翼地迈出步子,企图加重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分量。
48 知吃师 他在摸我。——《饲宝日记》 尤嘉和顾盼可算是一拍即合,打定了主意要做博主,当即就开始思考定位。 顾盼眉眼灵动,身上自有一股鲜活生气,爱好堪称广泛,醉心美人,喜欢吃喝玩乐,会裁衣,写的来毛笔字,民乐也能整两样,跳舞算有些底子,可以说什么都行,但样样都不够精通,两人寻思了半晚上,最后将还是将落在了“吃”上。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搞软色情太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是搞吃吧,正好也算是尤嘉擅长的项目。 俗话说的好,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YouTube上火爆的博主千千万万,可以借鉴可以参考,但不能完全模仿照搬,不然哪怕火起来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最后想着要是打出差异化,还是要从汉服入手,仙气飘飘的古风美人和传统美食,二者相结合,由不得人不动心。 “可我不会做饭啊……”顾盼嘴里发苦,“要不你先替替我?只拍手应该没问题吧?” 尤嘉笑眯眯地摇头,“不过我可以教你。多做多拍几遍,熟能生巧。” 首期想赶在农历二月十五的花朝节发布,鉴于是刚开始,她们也就不挑战高难度了,便决定完全还原旧时风俗。 在通州又租了个小院当做拍摄用地,剪五色彩笺系在枝头,蒸桂花糕焚香拜杨妃。 左手视频,右手一本《如何剪视频》,一边看其他人的短片做参考,一边熟悉各个按键功能,尤嘉抱着电脑熬了好几宿,恨不得吃住都在屏幕前,陆斯年看着心疼想接手,却被姐姐嘴里塞上一个破酥包打发走。 五分叁十秒的视频,配上轻快的古风纯音乐,浏览量破两千,一百多点赞,虽然留言稀稀拉拉,都是自己人水的,但好歹算是个不错的开局。 第二期是北京传统小吃合辑,圆滚滚的艾窝窝,糯叽叽的驴打滚,状似如意的芸豆卷,配上豌豆黄和山楂糕组合成花形,与玫瑰萨其马一道做成麻将大小,皆是方便入口的尺寸,用瓷白的高脚盘乘着,摆了满满一桌子。 点心从凌晨开始做到日上叁竿,草草吃过饭后继续凹造型。 午后水沸烹茶,一壶六安瓜片,汤色嫩绿,香气绵长。 穿着明制袄裙的顾盼歪在榻上低头啜饮,手执白子,对着一盘残局眉头微蹙,苦思冥想无果后投身点心的怀抱,角度找得好,表情给的也到位,俨然一个活泼仕女。 拍完了两人都累得不想说话,先睡上十个小时再爬起来干活。 尤嘉砸了点小钱买推广试水,视频拍的用没用心思观众一看便知,名为“顾意迟”的ID在短短叁天内粉丝增至5000,虽然还不到某些大博主的零头,但对于新人来说,成绩已经足够瞩目。 第叁期和第四期分别拍的是海鲜南瓜盅和荷叶糯米鸡,五彩斑斓的食材看着喜人,操作起来难度系数不高,适合顾盼这样的新手,还保证更新了速率,为第五六期攒劲。 或许是熟能生巧,尤嘉逐渐上手,本着不拍白不拍的精神,中途还录了顾盼腌渍青梅酿酒的素材,这样两个月后的视频也有了。 第五期和第六期虽然靠后,但准备的时间可早,内容是顾盼擅长的裁衣,不过另增加了染布的环节。 草木染的历史源远流长,最早可以追溯至新石器时代。 茜草红花胭脂虫,叁者相互搭配融合,能浸出最正的红。加石灰固色,加盐能提亮,染废的素绢弃掉不拍,好歹能有两匹能看,裁成袒领襦裙,绣上唐风的团花,戴上珍珠多宝璎珞,搭着浅檀的披帛在院中舞几个回旋,裙摆绽放,宛如一朵迎风招展的石榴花。 下一期为了赶清明的热度,顾盼要穿着这件衣服做青团和艾饺。顾盼虽然不擅长做饭,但刀功是在线的,下手稳准狠,东西切得条是条块是块,乍看还挺唬人,但要论起面食来就不行了。 饺子是尤嘉的主场,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给顾盼特训,最近一家叁口最常吃的就是顾盼包的饺子,蒸煮煎炸用遍百法。 陆斯年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对食物要求不高,填饱肚子就行,但顾盼自己受不了了,整日对着饺子发力,终于生生把自己逼出了一手捏面的“绝活”。 “嘉嘉,快收了神通吧……”顾盼扯着嗓子哀嚎,“我想吃红烧肉,想吃水煮肉片,擂椒皮蛋,想吃豆腐羹,想吃松鼠桂鱼……” 尤嘉望着眼前大小均匀的花边饺子微微一笑,“准了,今天下馆子。” 她最近忙着学习,也没什么力气下厨。 顾盼终于解放,一蹦叁尺高,拉着姐弟两个就往外跑,仿佛生怕尤嘉反悔。 ——至于多余的那些饺子就冻起来,等着几个月后她们对饺子没有ptsd的时候再吃吧。 人果然不能闲,闲下来就容易多想。 尤嘉身体累了,精神却变得更好,再去咨询室复诊时,连周慧文都说她的药可以继续减量。 她那天心情着实不错,勾着白思邈在他办公室里疾风骤雨地做了两次,伏在男人肩头酣睡温存,吃饱喝足后与顾盼和陆斯年一道去机场。 视频提前拍好剪好,只等着清明发布,她要回庄城答辩,还要给已故的阿婆上坟。 再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热浪迎面扑来,尤嘉只觉得恍如隔世。 庄城比北京热了快十度,穿裙子都不觉得冷。 她抽的签靠前,老师仿佛都没睡醒,打着呵欠看论文,问的问题都中规中矩。 先前顾盼给她勾的问题基本上都中了,即使是照本宣科也能对答如流。 下午出结果,她以七十五分的成绩为大学生活画上句点,分数不高不低,总算功德圆满。 隔天转道去墓园,前来祭扫的人不少,死去的人无喜无悲,活着的人心思各异。 她小时候想过一了百了,但后来觉得,该下地狱的明明是那些恶人。 她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 她活下来了,在石缝里寻得出路,以后也会如此。 温室里的娇花,几缕风几滴雨就能摧毁,然而她是杂草,只要一息尚存,历经踩踏烈火,也能在来年焕发生机。
49 失落月光 胸是会被揉大的吗?——《饲宝日记》 或许是赶上了热度,或许是引流到位,短片制作精良,又没有同类对手竞争,接连放出的两条视频小小地爆了一次,甚至被某地方电视台引用,播放量突破五十万,粉丝数量也突飞猛进,朝着六位数奔,甚至还有诸如“如涵”之类的网络红人孵化机构前来私信,想要和他们签约。 说起来也有些动心,然而两个姑娘思考了半晌,望着发来的签约合同最终还是没答应。 有专业人士入局指导的确能帮助他们快速提升知名度,尽早变现,但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很大一部分对账号自主权。 签约之前说的天花烂坠,但如果有朝一日起了龌龊,她们可能就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不过那些网红机构也的确提醒了尤嘉,除了油管和微博,国内的其他平台也大可运营起来。 “网红”这个词现在和嫩模一样,看着光鲜,听起来却不太光彩,总会让人有一些暧昧联想,不过顾盼心思豁达,对人一副爱咋咋地你奈我何的样子,反倒让对方想不出什么话说她。 叁个人快去快回,在庄城连一星期都没待上,临走前尤嘉还看了被自己转让出去的饺子馆,现在依旧开着,不过没什么客人。 她在车上匆匆瞥过一眼,走后店门开启,阿Joe从里面出来。 店里的摆设没变过,老板却不在了,他偶尔过来待一会儿,坐在桌前处理公务,可惜抬眼时再也看不见那个对着账本笑得眉眼弯弯的人。 “您现在回国,时间正好。” 他挂断电话陷入沉思,贺家注定是场血腥乱局,她在京城能远远避开也不错。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总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待在自己身边,或哄或骗,他能把事事都包裹得温情脉脉,由不得她不心软。 如果她还是不动心…… 阿Joe没继续想下去。 两个人的博主之路稳步发展,尤嘉情绪稳定,自然就想起了旧友。 自打陈非走后,最初几个月他还经常联系自己,后来消息愈发减少。 不常见面,慢慢生疏乃至渐行渐远都是很普通的事情,但无论如何人都来了,同在一城,总要见上一面。 尤嘉难得主动,陈非回得殷勤,只是提到相见时支支吾吾,纠结了许久才同意,隔了两天才告诉她,周二下午能约个饭。 陆斯年听过陈非的名字,然而尤嘉身边的一切雄性生物在他眼里都是王八蛋,对她好的是居心叵测,对她不好的是不识抬举,他瞟到两人的聊天记录后皱着眉头嫌弃,“几个菜啊狂成这样,真把自己当明星了啊?” 尤嘉把他的小脑袋拍到一边,“好好吃饭。” 陆斯年近来装得好,把那点占有欲压在暗处,故作天真地朝她笑笑,“姐,我明天没课,跟你一起去?” “去什么去,大人见面你老实在家敲代码。”顾盼不明所以,却歪打正着,正正好好戳破陆斯年那点小心思。 她自诩是个恋爱脑,认为谈恋爱可以治愈生活,巴不得要让尤嘉多谈几场解忧,所以好好的男女约会,带个孩子像什么话? 结果陆斯年气得要死,尤嘉却在一边闷头偷笑,先前两人那点不可说的悖德情愫似乎已然消弭于无形。 只是有些东西,越克制就会越旺盛,迟早有一天会长成能吞噬理智的参天大树。 两人约在一家西餐厅见面,尤嘉提前五分钟到,然而陈非比她来得更早。 尤嘉设想过几种情况,只是现实与想象中相比更为不同,她没想到会见到那样的陈非。 男孩身高腿长,骨架子大,本来就挂不住肉,现在更是几乎瘦脱了相,尽管眼睛依旧亮着,可眉目间的疲惫怎么都掩饰不住,出现时吓了她一跳,几乎不敢认这是谁。 “最近有点忙。”陈非挠挠头,替她拉椅子坐下点单,出手倒是很大方,“学姐,听说这家的冰淇淋好吃,再来——” “已经点了熔岩蛋糕,很够了。” 她制止住陈非想要继续加单的手,服务生转身离去,把空间留给他们。 靠窗的位置能够欣赏庭院里的风景,细细的蔷薇铁栏把他们和大厅里的其他客人隔开,像鸟笼。 菜品流水一样地端上来,头盘是生牛肉薄片,上面撒了一层芝麻菜,淋了牛油果酱,肉质轻盈,口感酸甜。 接着是汤,揭开圆咕隆咚的面包盅,乳色的海鲜巧达汤味道很香。 干式熟成45天的澳洲肉眼经过炙烤后自有一番风味,油脂混合着奶香在嘴里化开,陈非用不好刀叉,尤嘉便把牛排切好,插起一块递到他嘴边。 对面的人还是那么不禁逗,红着脸张嘴,嚼几口囫囵个吞下去。 “学姐,你怎么也来了?”陈非有些呆呆地望着尤嘉,上次见面还是初冬,他眼睁睁看着她上了阿Joe的车,面上红霞未散,欢爱过后的情欲气息顺着晚风钻进鼻尖。 虽然不熟悉,但他知道意味着什么。 在夜不能寐的时候,陈非总是想象着这个人和这股气息释放入眠。 那个男人开的车价值不菲,衣着考究,看着似乎体贴周到,比一穷二白的自己更能照顾好学姐,所以他选择远远走开,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但是现在,好像情况又有些不一样。 “上学啊,读个研究生,混混日子。”银质小刀在蛋糕上切开一道口子,巧克力便流出来,这家店甜品果真做得好,与她在法国吃的味道不相上下。 一顿饭下来,陈非报喜不报忧,“公司管住,还让我们去外地演出,有工资拿,还说要给我们发唱片呢,上学没意思,我准备就在北京好好闯了。” 尤嘉听他胡扯,叫了酒小酌,手指托杯的样子带着股撩人的媚,又透露出几分尖锐,直指他刚才避重就轻的几个点。 有些话微醺的时候就好讲了,“其他的呢,不问你就不说了?什么时候回去上学?是不想还是被合同绑住了回不去?” 她一连串的问题怼到陈非脸上,让他脸色发白,垂首不语。 该怎么说呢?叫他怎么说得出口呢? 他心中有明月,想早日出人头地去追月亮,却心急吃了闷亏,要么干足五年脱身,要么赔违约金滚蛋,于是终日疲于奔命,与理想渐行渐远,甚至连学校都回不去了。 凡事欲速则不达,陈非心中酸涩,收到消息时既想再见尤嘉一面,又怕自己这副落魄模样让她厌烦,于是把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取出来和她装样,想要告诉她自己其实过得还不错。 只可惜装的就是装的,越掩饰就越狼狈不堪。 他也曾臆想过自己会有功成名就的将来,能体面地走向她,只可惜这些念头都没有成真,而是化作了五光十色的泡泡,被尤嘉轻易戳穿,仿佛在告诉他,别做梦了。 ——好丢人啊。 “多少钱?” “我问你,违约金到底是多少钱。” 一日为老板,终身为老板,学姐毕竟是学姐,陈非被她吃得死,不敢不答话,沉默一会儿后小声回道,“十八万。” 十八万。 钱不算少,至少对于陈非来讲是天文数字。 尤嘉知道有些事情其实做出来并不精明,但是人生总要做点“上头”的事,满足一下个人的英雄主义,况且这个数字对她来讲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她实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陈非失去上学的机会,消耗挥霍自己的天赋,最后泯然众人,更何况他这种无可奈何又挣扎求生的样子…… 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所以喝大了的尤嘉决定趁着酒劲当即拍板,在自己清醒前打电话给陈非的经纪人。 多一秒都嫌迟,因为她怕自己理智上线就后悔。 十八万给经济公司很亏,但买陈非一个自由身,给他的未来多点可能性,不亏。
50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 明明我已经不怕黑了,可以自己睡觉。——《饲宝日记》 经纪人最初还以为是骗子,等尤嘉带着律师和陈非一起到公司的时候才知道是来真的,于是不免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大男孩。 性格腼腆嘴又笨,模样还行,唱歌倒是挺好听的,基本上不挑活,县城门店开幕都去得,不怕苦不怕累,仿佛一头老黄牛,就是不太招富婆喜欢,怎么看在自己手底下都是平庸至极的叁流货色。 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竟然还能吊到年轻小富婆来给自己“赎身”。 毕竟是曾经是大佬手心里宝贝了叁年的雀雀,尤嘉只要想装,多少也能装出点气势。 天子脚下藏龙卧虎,经纪人不知道她姓甚名谁,但阅人无数的他单看这副姿态,就直接把她定义成金主。 ——跟着这样的美貌姑娘,可比伺候那群老女人强多了。 既然觉得尤嘉背景不俗,一个陈非哪里够,于是经纪人神色暧昧地推销,“您不知道,其实我们这边也还有一些更好的……” 她学着当年的贺伯勤那样,摆出一副神仙下凡普度众生的劲儿,懒懒歪在沙发上用眼尾看人,“我就要他。” 表情冷漠,态度坚决,逼得对方愈发奴性坚强,觉得尤嘉不好惹。 为了以防万一,她从律所另请来位律师审合同打嘴仗,确认无误后直接刷卡打款,省得夜长梦多。 十八万转瞬即逝,比扔进股市里没得都快,但好像并没有那么可惜。 签完解约合同,她陪陈非回了趟所谓的住处。 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老楼,阴暗寒冷,半地下的建筑,进屋就要开灯,屋子里乱糟糟的,垃圾满地,混合着开始腐败的泡面和烟草味,让人忍不住思考城市改造时竟然能容得下这条漏网之鱼。 一套小两居东隔西隔,能容纳八个人同住,陈非的房间大概有六七个平方,虽然收拾得整齐,但东西太多,连尤嘉都觉得呼吸局促,更不要提高高大大的他。 狭小的房间里最显眼的就是挂在床头的吉他,大概是常常使用的原因,琴身已经泛旧,换了新弦,仔细保养,悉心擦拭,看得出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桌上相对其他地方就凌乱许多了,全是谱和词,还有用完的碳素笔,垃圾篓里满是字纸,都是他写废了的。 为了省钱,房间只用木板做了隔断,几乎没有隐私可言,左边邻居打游戏,右边邻居和姑娘聊骚的声音都能清晰入耳,所以陈非傍了“富婆”的消息在巴掌大的房间里不胫而走,引得众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 “看看有什么必须要带的,其他的就扔这儿吧,不要了。”尤嘉站在门口,精致到头发丝的女孩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需要花钱买爱的模样,与这间陋室格格不入。 众人皆羡慕陈非的好运气,甚至有的还跃跃欲试,想要毛遂自荐。 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尤嘉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不舒服,拉着背好吉他拎着行李箱的男孩转头就走。 接人的车就停在外头,两个人扬尘而去,徒留满地七嘴八舌的“传说”。 走出那扇门,陈非竟然有些不敢看她。 本想鲤鱼跃龙门,没想到最后还是学姐替自己收拾烂摊子。 很多年前就是这样,迎新晚会也是这样,兼职还是这样,哪怕到了京城,他仍旧要靠着她才能苦海脱身。 在他的世界里,她一直都是个救赎者,哪怕有时候她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做过些什么,帮过什么人。 而他当初竟然敢向她表白。 这样的他,怎么配开口,奢求得到她的喜欢呢? 就在陈非心里颓然不已时,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覆上来。 尤嘉粲然一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啦。” 陈非呼吸一滞,“愿为驱使。” ——万死不辞。 “啊……好酸……” 这是尤嘉,哼哼唧唧地开口。 “马上,马上就不酸了。” 这是陈非,语调温柔,仿佛在哄小孩。 “你骗人……上次就是这么说的。” 她气鼓鼓地,似怨似嗔。 “明明弄完很舒服。” 他有些委屈地弱弱反驳。 陆斯年觉得自己人都要炸了,甚至开始怀疑他为什么要走自主招生这条路,拿了保送本以为是喜事,结果要日日听这些壁角。 他深吸一口气,本着“毁灭吧”的心情推开家门,结果就看见尤嘉趴在桌上,陈非的手搭着她的肩,然而两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看不出有半分逾矩。 “你看看你,总架着摄影机,肌肉僵得不行。”陈非一边按揉一边说。 现在不是开店,没有外卖要送,也没有客人要招待,陈非的老板只尤嘉一人,便终日围着她打转。 尤嘉没有拒绝,眯着眼睛享受陈非的伺候,他力气掌握得恰到好处,由轻至重缓步徐进,按完了筋骨舒畅,一身轻松,让人由衷觉得那十八万花的可太值了。 “斯年回来了啊。” 陈非笑着和陆斯年打招呼,“学姐中午卤了鸭翅和百叶,特地给你留了一份,我放在厨房的保温桶里了,快点过去尝尝。” 陆斯年望着陈非这副殷勤样就烦,仗着自己年纪小吃味道,“那是我姐,你换个称呼。” 他不明所以,改口道,“阿嘉?” 陈非眼睛不瞎,自然看得出陆斯年脸色更差了。 “那叫嘉嘉?”他想照着顾盼喊,两个迭字滚过喉头,唇畔轻碰,多亲热啊。 对面的人面色黑如锅底,觉得自己都能看见陈非身后那条尾巴在摇,“算了,别改了。” 陆斯年换鞋进屋,心道还是叫“学姐”听起来最生疏。 作为饺子馆前优秀员工,陈非手脚麻利,自从尤嘉把人带回通州小院安顿,生活水平便突飞猛进。 刚到就张罗着要给这一亩叁分地大扫除,看到尤嘉画的秋千图纸后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帮她实现心中所想。 为了让他待着更自在,不觉得自己吃白饭,尤嘉提议让陈非以工抵债,每月两千五包吃包住,等过完休学的这一年就滚回去上课,等以后工作了再继续还。 有他接手杂务,尤嘉终于清闲起来,好像回到了最初离开贺伯勤开店的那段时间,有空发呆走神,有空因为不爱自己的人无病呻吟,没客的时候就能懒懒趴在桌上晒太阳。 只不过现在晒太阳的时间少了,她需要学着写脚本,做摄影,视频调色带剪辑,争取早日熬成个后期小天才。 过了一会儿,这边陆斯年抱着电脑看人热火朝天地在院子里架秋千,心中默默下了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批语。 那边正挥着铁锹夯土的陈非站稳,与状似偶然抬头的少年目光相碰,明明他才是更为强壮年长的那个,却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接下来还有个新赛,陈非决心再试一把,反正休学为期一年,闲着也是闲着。 晚上的时候他在院子里唱歌,吉他拨起来,不光尤嘉和顾盼,连隔壁都勾着头听。 你得承认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天赋存在。 正如陆斯年,正如陈非。 穷山恶水走出来的男孩,但仿佛就是为音乐而生。 “……唤醒谁的向往,温柔了寒窗,从此少小别乡他乡化作故乡,归来心头犹豫,眼底留伤……” 世界太大,人太渺小,卑微如草芥,举杯同消愁。 人类的悲欢大抵相同,尤嘉早已见识过生活苦涩,些许欢快的曲调听来满是忧伤。 此心归处,何处是吾乡? 她昏昏沉沉,伏在绳边不说话,任由陆斯年的大手抚过脊背,宛如一只慵懒至极的猫。 几个人的温馨被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下来,放在视频里,虽然没有多少水花,然而也幸亏有这些稀琐的生活碎片,帮陈非度过了出道后最艰难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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