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bos [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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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二十折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被恶疾侵蚀殆尽的法琛没能捱过那一晚。老人悄然离世,而聂冥途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近火化了遗体,将骨灰散于崖下,避免染上痲疯,却选择继续留在法性院里,接替老人扮演“法琛长老”的角色。 聂冥途不仅要一个全新的身份,更需要解开谜团的线索。 “疠人”的假象提供了绝佳的掩护,聂冥途的容貌、身形毕竟与法琛不同,弟子们虽一步也不敢踏进法性院,难保将来不会有个什么万一。聂冥途想过将他们一一杀除,又担心“显”字辈一旦绝了门户,莲觉寺落入他人之手,麻烦更多,直到赤尖山“十五飞虎”的鲜于霸海前来投奔,才露出一丝曙光。 显字辈里的大弟子显昭,被鲜于霸海那只装满金粒的匣子迷了眼,替这名显而易见的亡命匪类剃度授戒,列于住持法琛的门墙。于是被南陵悬榜通缉的“黑虎”鲜于霸海摇身一变,成为持有朝廷度牒、住持法琛长老座下的弟子显义,过往斑斑劣迹一笔勾消,比清水洗过还白。 显义买到了全新的人生,一干显字辈弟子仍当他是外人,既不让见“师父”,更没提过法性院里藏了个疠人。在聂冥途看来,这简直是上天授与的杀人刀剑,用以驱虎吞狼,连双手都不必玷污。 他以种种间接的手法默示显义,他的师兄们一个比一个短视愚昧,略施小计便能铲除......不出五年,显字辈僧人接连死于急病意外,莲觉寺遂落入显义手中。 至于鲜于霸海对“法琛”的种种凌虐,大概还不及集恶道厨房伙夫的水平,聂冥途全不当一回事,但法琛这个身分却从此得到了保障--就连寺中权位最高的显义也不知他是冒牌货,让几个过去轮流往法性院送饭的小沙弥永远闭嘴之后,连痲疯这档事都随风湮灭了。 这一切非常值得。况且,当显义沦为阴宿冥的阶下囚,聂冥途找了个防备疏驰的暗夜,把这十几年来累积的帐连本带利清了一清,翌日显义遂成废人。媚儿一直以为是麾下的小鬼拷掠失手,反正十五飞虎与孤竹国结有深仇,打死都不可惜,也没怎么追究;殊不知是狼首越俎代庖,算是了结一桩小小的宿怨。 聂冥途见耿照杀气腾腾,拖刀而来,却未摆出接敌的态势,淡淡一笑,径对台上的慕容柔叫道: “欲入佛门,先得皈依三宝;“三宝”也者,乃指佛、法、僧。佛为世尊,法为净法,僧则是依诸佛教法,如实修行的出家沙门,此三者常住不灭,又称为“化相三宝”。有佛即有法,有法即有僧,有僧便有僧团,四方皆是,东海一如。将军怎说东海没有僧团?” 慕容柔心中微凛:“这匪徒不仅狡猾,亦涉经义,非是东海各寺那些的破戒伪僧可比,是我太大意了。” 太宗大力推行释教,慕容柔多读经书,还在定王潜邸时,便经常陪着独孤容听高僧解经说法,莫说武将,便在在文臣之中,也罕有这般佛法造诣。来到东海后,见佛门风气糜烂,尤为痛心,若非为了保住财源、不让央土上下其手,怕连带兵灭了这班假和尚的心都有。镇东将军对寺院征敛极苛,也算其来有自。 聂冥途绕来绕去,其实只要一句“东海无佛”便能打发,偏偏慕容柔说不得。东海佛法不兴,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东海土人未必如此以为。 这些豪门富户在寺院里一掷银钱巨万,买的同样是神明庇佑,只不过比起央土南陵,这份寄托的质素劣了不少。但即使夹带酒色财气,信仰依旧是信仰,慕容柔不能带兵抄光这些窝藏春色、酒肉不忌的名山丛林,甚至不能禁止,只能施加压力徐徐图之,正为“众怒难犯”四字。 “兴许是本镇孤陋寡闻,不知长老说的“僧团”何在?都有些什么名剎?是大跋难陀寺、优婆离寺,还是鹿野寺?”慕容柔亦是淡淡一笑,随口念了七八间寺院,抬眸时寒光迫人,利剑般扫过对面高台,被点到名的住持仿佛人头落地,一个个垂得不见脸面。 能掌东海古剎,这帮市侩和尚连官都做得,岂能不分轻重?三乘论法今日落幕,明儿天亮睁眼,东海仍是慕容柔之天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当众拂他的逆鳞!据说法琛又老又病,果然传闻不可轻信,定是他脑子坏了给徒弟关起来,待显义倒下才得脱身,谁知一出来便闯下这等大祸,可怜连累举寺上下。 慕容柔以无比的权势孤立了聂冥途,老人却无丝毫异色,合什道:“凡我东海释脉,皆属僧团。将军该问的是:何人将代表东海,请将军保住五万流民的性命?” 他清楚知道不会有人附和,但也不会有人出言反对。东海和尚较他处更讲究明哲保身,他们不信任慕容,也不仰仗其照拂,只求镇东将军府别搅和就好,与那些抓紧机会往上爬的央土学问僧不同。 “不是法琛长老要赐教么?”慕容柔冷笑。 “莲觉寺中并无武僧。”聂冥途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合什垂首,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可惜老衲亦不通武艺,否则愿为五万流民请命。” “据本镇所知,”慕容淡道:“东海寺院皆无武僧。” “然武林中却有佛脉,足可代表东海僧团与将军战。”聂冥途灰眸一瞇,忽然扬声:“据老衲所知,水月停轩一脉,亦是佛门正宗!老衲代替山下五万名央土流民,恳请许代掌门救他们一命!” 许缁衣未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拱上台面。自入莲觉寺起,她的目光即被瞬息万变的形势所攫,只是代掌门所见比旁人多得多。染红霞向她报告过风火连环坞的情形,许缁衣相信师妹必有隐瞒,多半与耿照有关,但并不影响情报的珍贵与可信度。 许缁衣的把握,来自对师妹的了解。染红霞连耿照被离垢控制一事都和盘托出,那少年在她心里或许占据了重要的位置,然而事涉苍生,染红霞自有权衡,不会把私情置于公义之前。 许缁衣留心比斗,当中耿照两度失神,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刀控人心”一说似非空穴来风,许缁衣心里却另有盘算。 “刀”这字是师父的一块心病,水月门下容不了一个使刀的。一旦师父出关,师妹失贞的事势必瞒不了太久,为此许缁衣伤透脑筋,始终不放弃善了之策。 以杜妆怜的脾性,耿照有死无生,谁也救不了;耿照若死,师妹会不会相殉,连她都不好说,但耿照若与离垢刀有关,那就不同了。替师父梳头的纪嬷嬷告诉她:师父这辈子只欢喜过一名男子,那人的刀带有焰火,就叫“离垢”,师父说是“烧尽世间一切邪秽”的意思。 突如其来的召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换作是师父,她会怎么做?当机会降临时,水月一门该如何举措,才不致亏负侠名?细密的思考在千娇百媚的脑袋中豁然开展,外人看来却不过一瞬,许缁衣理理襟发,并未耽搁多少时间,从容起身。 “长老言重了。家师坐关,着我代掌门户,我见识浅薄,未敢轻言妄行,做此重大决定。况且依将军适才所言,并不以为东海有僧团,能代表三乘,这场比斗名不正言不顺,不过徒增伤亡罢了;有无必要,请长老三思。” 她的声音无比动听,运起内力远远送出,依旧有股附耳呢喃的磁媚,丝毫不觉尖亢,衬与那玄素细裹、玲珑浮凸的曼妙身段,纵使面庞端丽如碾玉观音,仍令人禁不住浮想联翩,满场的嗡嗡低语倏然一静,除了胸膛鼓动,只余山风习习。 慕容柔淡淡一笑。任逐桑的么女送往断肠湖,成为杜妆怜的关门弟子,据说每年致赠的束修数目惊人,关系绝不一般,这许缁衣不倚之同镇东将军府作对,足见其识大体。东海寺院没有培养武僧的传统,通晓武艺的僧人昔年不是被鳞族或央土皇权剿灭,就是如莲宗八叶般躲了起来;水月停轩不出手,这冒牌的法琛和尚便只能自己上场。 “法琛”合什叹道:“可惜。昔年我与令师有一面之缘,知她侠骨铮铮、心系万民,果然日后挺身抗击妖刀,救了东海无数百姓。代掌门如此知机,不知令师作何感想?” 许缁衣微笑不语。慕容柔见法琛微露失望之色,心知大势已定,正要发话,忽听许缁衣道:“但佛家慈悲为怀,今日死了这么多人,血已流得够啦。望将军本着菩萨心肠,暂且收容流民,则三乘云云,皆不及此生佛万家之香火。” 慕容柔敛起笑容,淡然道:“朝廷有法,用不着生佛菩萨。”许缁衣螓首细摇,喟然道:“看来是将军执意要打,而非法琛长老啦。也罢,水月停轩忝为东海佛脉,虽力量寡小、微不足道,却不能眼睁睁看五万无辜百姓命丧荒野,奉皇后娘娘懿旨,愿与镇东将军府代表一较高下。” (可恶!) 慕容柔闭目仰头,背脊陷入椅中,一股莫名倦意忽然涌上,几乎占据清明。许缁衣最终还是仗着有央土任家这块护身符,有恃无恐;要说全出于对流民的同情,以许缁衣执掌门户逾十年、行事一贯持重的风评来看,似乎过于牵强,除非...... 慕容柔忽地会意,冷峻的嘴角泛起一丝蔑笑。流民一事上,萧谏纸、邵咸尊均已表态,但都没能成功。原来你意在正道七大派呀!庵堂之内青灯古佛,也养出这等雄心么? 许缁衣语声方落,一人已提剑步下高台。 耿照五感远较常人敏锐,顿觉背门寒凛,宛若一柄神锋脱鞘贯至,抢先回头,但见双尖交错,自阶上踩落一对彤红快靴来,修长的小腿裹在束紧的双层靴靿里,线条仍长得令人怦然,若非胫部绉起些许布褶,剪影直于赤裸无异,可以想见靴中那双玉腿,究竟纤长到何种境地。 女郎柳腰款摆,提着红鞘重剑走过目瞪口呆的少年身畔,径自前行;半晌发现他并未跟上,这才停下脚步,伸手往莲台一比。 “典卫大人......”染红霞俏脸凝然,说是英气勃勃,更有几分威凛,似抱了必胜之心,正要开口搦战;谁知视线一交会,雪靥忽飞红晕,不禁有些着慌,赶紧别过头去,低声道:“......这边请。”提剑快步而行,山风揭起鬓边青丝,连耳根都烘热起来,莹润小巧的耳垂透着酥红,宛若樱桃。 ◇ ◇ ◇ 聂冥途狡计得逞,朝慕容柔遥遥行礼,识相地让出了战场。 他没等二人走近,便自行步下莲台,兴许是太过得意,行至阶台中段忽然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栽倒,众人见他身子倏矮,不由惊呼,所幸并未发生老人沿阶滚落的惨事。聂冥途做戏做全套,挨着石墙休息片刻,才扶壁起身,双手拢于袖中,佝着身子缓步离去。 耿照却没心思留意这些,他跟在染红霞之后登台,偶一抬头,见她浑圆结实的臀股绷出裙布,由下往上瞧,更显得一双长腿又细又直,心猿意马,赶紧垂首上阶,不敢多看。 明明是意兴遄飞、一决五万人生死运途的比斗,交战双方却格外拘谨,举手投足莫不是小媳妇的模样,若非莲台位于广场中央,距三面看台颇有距离,怕连脸红的窘态都给瞧得一清二楚。 染红霞毕竟久历江湖,比斗经验丰富,自知挑战的一方,应于下首处摆开车马、行礼请战,快步走到定点,甫一转身,赫见耿照也闷着头跟了过来,又羞又窘,跺脚嗔道:“你......你干什么?快回上边儿去!” 耿照“喔”的一声如梦初醒,赶紧掉头,只差没夹着尾巴。二人分站两头,各举刀剑:“请。”两声清越龙吟,藏锋、昆吾双双出鞘,才又上前些个。 染红霞一见他来,心中便慌,抢先板起红彤彤的俏脸,低声斥道:“别......别嘻皮笑脸!”耿照颇感冤枉,强抑住摸摸面颊嘴角确认一下的冲动,悄声道:“我、我没有啊!” 染红霞也知他没有,心虚之余,不免有些歉疚;心念一动,语气骤缓,柔声道:“你的伤口疼不疼?虽是皮肉伤,也不该太过勉强。我......我不会留手的,你千万要小心。” 耿照这时才稍稍有些真实感,想起置身斗场,面前不仅是宝爱的心上之人,更是刀剑争胜的对手,皱眉叹息:“代掌门......你们何苦要蹚这趟浑水?今日枉死的人,难道还不够多么?” 染红霞羞赧渐褪,心思恢复澄明,正色道:“便是死忒多人,才不能再坐视。耿郎,慕容柔并不打算出手,非是你的将军穷凶极恶,草菅人命,而是他将朝廷政争、保存实力置于流民之先,结果便是眼前所见。 “将军有他的考虑,旁人难以置喙。说白了,今日若无娘娘作主,想救人亦不能够;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如不能挽救无辜,岂有面目自居正道,称一个“侠”字!” 她说着说着,益发坚定起来,不再迟疑,昆吾剑“唰!”舞了个剑花,摆开接敌的架势。“耿郎,你知我的心意,未曾变改。但此时此地,你若不弃刀投降,我就得打败你,也必尽一切力量打败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了。” 耿照默然无语,片刻才长叹一声,左臂平伸、竖掌如佛,藏锋斜架臂上,屈膝微沉,拉开架势。“我的功力今非昔比,二掌院切莫大意。请。” 染红霞面露微笑,却非小儿女情状,而是武者会心、以剑相交的通透。至此再不用言语,昆吾剑向后一掠,靴尖交错,不丁不八,身子微向前倾,寻常武人贯用的抢进步法,在她使来益发挺拔,尽显双腿修长矫健,既美丽又危险。 耿照认得这式起手。他不知《青枫十三》里“不记青枫几回落”的名目,见染红霞闯风火连环坞时用过,发动之际剑与身合,绕着敌人移转,犹如落叶一回,黏缠既精速度又紧,连绵不绝之间,剑尖忽尔寻隙扎落,极是刁钻。 (抢先手!) 今日之前,耿照见对手摆出速移架势,当作如是判断。然而如他所言,“今非昔比”--少年身形沉落,刀臂微缩,凝气之间,彤影已飙至身前! 两人相距丈余,染红霞双腿极长,还胜过一般男子身量,这距离于她不过三两跨步。她借疾冲之势一旋剑臂,由身后甩至跟前,所持若是鞭锏一类,怕连石柱都能砸碎;昆吾沉锐兼具,破空声中带着撕裂实物般的劲响,令人胆寒。 耿照刀势走圆,下盘未动,整个人竟被抽得平移寸许,薄刃嗡嗡颤震,卸去大股剑劲。众人尚不及喝采,红影已绕至身侧,又是“铿!”一声金铁交击,倏忽旋到另一侧...... 只有对战的两人心知肚明,“不记青枫几回落”的一击,并没有表面看来那般强劲。要比力量大、速度快,《青枫十三》另有其他精妙路数,常人见她一剑风风火火而来,避之不及,必全力格挡;及至兵刃相交,顿觉劲力一空,不免失去重心,向前仆跌,女郎又借势转向。不及回身之人,这时便要落败。 然而,纵使勉力应付,亦是以己身之局促,对敌之有余,挡下一击后,不但又给对方借势旋绕的裕度,更埋下了“再而衰、三而竭”的痛脚;如此反复,终败于昆吾剑下。 耿照仅以三成劲力格挡,借藏锋之柔韧卸去三成剑劲,其余借来顺势挪移,恰好卡在旋绕的路径上。染红霞本欲绕至背后,这下只到身侧,耿照以逸待劳,又拦住了女郎的第三、第四,乃至其后十数剑。 染红霞招数用老,全凭蛇腰上的惊人弹力移位,差堪合掌的腰肢又旋又扭,连束紧的层层缠腰亦不能稍阻,每一拧皆能带动剑势,依旧是见缝插针,须臾不放。 看台之上,独孤天威率先喝采,旁若无人,一边鼓掌一边喃喃道: “他妈的,这腰蛇一般细,倒比活虾还跳得!若教这妞骑在上头,还不拧成了麻花?”见女郎回身一刺,蹬腿凌空,曼妙毫不逊于舞姬,折腰拧臀的力道却非舞蹈可比,想象她腿心里绞扭之甚,差点让他上了天,赶紧攒着巾帕捂脸拭汗,略略平复喘息。 他儿子独孤峰看上了染苍群的宝贝女儿,染红霞离开流影城后,独孤峰为她茶饭不思,颇害心病,闹着要向镇北将军府提亲。独孤天威要是早看到这一幕,没准儿先打独孤峰一顿板子,自认了镇北将军作丈人。 喝采的不通武艺,只有染红霞自己明白凶险。牵引对手、俟敌自败的“不记青枫几回落”受制,她没等耿照反击,一剑抽落,借势稍退,回过一口气来,“雨急青枫归梦色”应手而出,飕飕剑雨直扑耿照肩侧! 耿照依旧是沉腰坐马,长刀一绞,一阵铮錝急响,硬将剑式挡下,不只身刀如金钟一般,连强悍的防御也像,使的正是新悟十二式中的守招。 新招尚须雕琢,仍有许多粗糙处,然脱胎自狐异门的绝学“天狐刀”,又淬于激战之间,被邵咸尊这样内外兼修、身经百战的大高手逼着去芜存菁,先天良质加上后天机遇,复经生死相搏战阵汰选,硬生生挡下了精雕细琢的《青枫十三》。 这式“雨急青枫归梦色”曾逼得崔滟月回刀,此际却无法穿透圆弧刀势。耿照重心压得极低,每一刀都能砸开剑点若干,染红霞被带得一偏,好不容易稳住,剑式由极快转极沉,双手拖着昆吾近尺的长柄扫至,正是青枫十三最具威力的“江石缺裂青枫摧”! 剑有摧裂江石之威,果然悉数将刀弧弹开,如急转的陀螺一遇障碍,便即转向。“......着!”正欲收势,岂料耿照又晃回原处,刀弧反向掠出。染红霞不及提气,被逼着以不自然的体势回剑硬格。 这下强弩之末对上借力打力,高下立判,剑势一触即溃。 女郎一个踉跄,两条浑圆笔直的玉腿交迭,坐如醉酒贵妃,狼狈却不失娇美;百忙中剑尖递出,斜指咽喉,一式“白浪青枫满北楼”去势飘渺,若对手一意穷追,不免自行撞上。她于失足之际犹能出剑如浪,心与剑上的修持不可谓不精,凤台上一声雷采:“好!”却是金吾郎瞧得心旷神怡,顾不得场面,忘情抚掌。 耿照甫一追近,心头忽生感应,刀弧旋出,藏锋抽击剑棱,“啪!”借力退回原处,青枫白浪之剑登时落空。染红霞挣得片刻喘息,拄剑而起,心头一片茫然。 耿照从头到尾,用的都是同一招。 她苦心创制的“青枫十三”,竟敌不过一式刀招!想起在烈日暴雨下挥出的每一剑,以及无数寒夜灯前细细思量,染红霞心底凉透,仿佛这些年耗费的心血不过是笑话,是自己闭门造车、敝帚自珍,俨然不知井外天宽地阔。 寒风吹过,红衣女郎唇面皆白,忽地喉头一搐,一抹殷红溢出嘴角。“红......二掌院!”耿照大惊失色,却见染红霞竖起玉掌,阻止他近身。 她忽然明白过来,难怪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梦里师父手托香腮,偎着枕头瞧她。她却怎么也使不好青枫剑,明明是熟悉已极的招式,演来却不顺手,仿佛小时候府里教席让她练的乐舞,怎么跳怎么别扭......画面一转,又见师姊倚桌轻叩,翻看着缮好的绢册,摇头笑道: “取这样的名儿,将来你会后悔的。” --怎会后悔呢?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其实......我早就后悔了。能重来一次的话,录在绢册里的剑式不该是这样。师父当年以朱笔圈起“青枫”二字、其余一字未改,并非青枫十三剑已臻完备,而是自封面题记起便已错了,其后不必再看。 “青枫不是枫树,是槭。若非种在够高够冷的山巅上,永远都不会红,叶黄便即掉落。”梦里师父的声音清脆甜润,带着一丝淘气似的,比印象中更可亲。“你的青枫是不能化出满山枫红的,从一开始就错啦。” 染红霞猛一抬头,眸中绽出烈芒,耿照心头“突”的一跳,打消了上前关心的念头。女郎拭去唇血,未见颓堂,神色很平很淡,轻声道:“我知道你关心我,我很欢喜。为防你大意轻敌,我须说在前头:接下来我要使的剑法与方才绝不相同,你要留神。” 耿照见她说得郑重,不敢不当一回事,点了点头,暗自留上了心。 染红霞身子前倾,长剑掠至身后,正是“不记青枫几回落”的起手。 “这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招式连使两次,先机已失。耿照正自怀疑,女郎忽然掠至,暗金色剑芒连削带刺,同样借惊人的腰腿之力出剑,却无一丝周折,犹如西风乍起,刮落满山枫红! 耿照刀弧划出,依旧是借势走圆,不料染红霞去尽花巧,剑出如漫山飒飒,耿照恐四两拨不得千钧,一咬牙立稳脚跟,亦还以泼风快刀! 一轮对斩,铿铿声不绝于耳,众人看不清刀来剑往,只觉寒光自两人衣影臂间绽出,金铁交鸣若合符节,丝丝入扣。耿照仗着鼎天剑脉节力之便,硬是多挪出一分气力,刀锷压着昆吾一推,才得分开;忽闻唰唰数响,胸膛肩膊阵阵飔凉,衣上几处分裂,适才一轮竞快,自己竟丝毫占不到上风。一样的剑招起手,染红霞使来已全然不同。 许缁衣霍然起身,连李锦屏都吓了一跳,却听方翠屏道:“红姊使的,是本门的剑法么?怎地......怎地......”没再说下去。李锦屏武艺平平,瞧不出端倪,却知惊动代掌门者绝非泛泛,捏着方翠屏的手安抚似的一笑,摇了摇头。 许缁衣对水月剑法的浸淫远在方翠屏之上,所受震撼更深。《青枫十三》她十分熟稔,然染红霞所使,仅起手收式与“不记青枫几回落”相似,内容迥然不同,招式明快,招意更一反原式之迂回,有股说不出的苍凉萧索。 单就手路而言,新旧两式并无绝对的高下,但招意犹重于招形,这是得窥剑法堂奥、晋入上乘境界的征兆。况且蜕变后的新式,毋宁更适合染红霞。 原式固然奇巧,却不合染红霞大开大阖的性子。就像初学丹青,总想把技巧都放入作品之中;待画技艺成熟,信手挥洒皆成篇章时,始知留白写意亦是境界,倒嫌工笔流于匠气。 染红霞钻研《青枫十三》逾八年,走的是精雕细琢的路子,如今一把推倒旧有块垒,只能说是自承蹉跎,白费了往日之功。 “这样都能别出机杼,走出一条路来,师妹你......果真是不世出的天才么?”许缁衣环抱着沃腴的双乳,凝视莲台上的刀剑激战,心中喃喃道。 染红霞也被剑招的威力所慑,适才耿照铜墙铁壁般的防御,在这式之前终于失去优势,再不是难越半步的雷池。她迟疑片刻,长剑递出,改使“雨急青枫归梦色”,招式、招意与前度相同,剑雨潇潇,打碎一塘卧荷。 耿照福至心灵,忽然会意:原来,她正在试验一门脱胎自旧有招数的新剑法!故须反复施为,究其短长。他得李寒阳、邵咸尊插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刀法,深知灵光一闪时,最需有心人襄助,更无别话,沉身坐马、刀弧绕身,仍是穷守如坚城,欲引出新招的极限。 染红霞无暇细品这份体贴,全神贯注,在剑雨悉数被刀弧扫回的当儿,剑招陡然一变,起手虽与“雨急青枫归梦色”相同,却非以快剑决胜,持剑的右手滑至剑柄末端,旋腰、甩臂一气呵成,剑长暴增盈尺,一把斩开刀围,暗金色的剑刃正中耿照左侧太阳穴! 可惜碧火神功的感应独步天下,耿照先于剑尖仰头,锋刃只斩开了残影,锐风掠过鼻尖,刀背一振,柔劲荡开长剑,唰唰两刀守紧门户;起身见染红霞平举昆吾,确是“雨急青枫归梦色”的收式无误,却没有快剑使罢无以为继的狼狈,气度凝然,恢弘如江上云开,随时都能再赞一击,不由赞道:“好!” “自然是好。”凤台三层里,蚕娘抿嘴轻笑,不无得意。“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暴民平息之后,任逐流率金吾卫士逐层搜索,欲寻裹胁迟大人的刺客--虽然宫女太监信誓旦旦说是“狐仙”--置于第三层的向日金乌帐自也没能躲过。 看在流影城主面上,金吾郎搜得还算客气,掀起藕纱不见有人,便算是搜过了。加上横疏影的美貌委实太过惊人,任逐流差点把持不住,本欲上前攀谈,趁着理智尚在赶紧收队走人,适逢莲台开战,金吾郎的注意力随之移转,刺客什么的也就不了了之。 横疏影松了口气,可惜没能安生太久。她不懂武艺,看不出交手时的强弱,只能依对战的结果倒推回去:染红霞号称水月门下武功第一,自然是高,但耿照既能连败李、邵两大高手,虽说颇有运气的成分,实力还是有的。 交手之初,他的确稳稳压制女郎的攻势,符合横疏影的推断,岂料染红霞越战越勇,耿照裂衣迸血一路倒退,竟不比战邵咸尊时来得轻松。 横疏影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认为他历练尚浅,面对在意的姑娘,狠不下心应付,既恨法琛卑劣,亦恼染红霞无情,枉费自己苦忍柔肠,甘居嬖妾,一意促成她与耿郎的好事。 (不识好歹!) 且看耿郎心中,更着紧谁!二总管动了真怒,艳极无双的俏脸一扳,提起裙摆便要下楼。“等一下。”蚕娘抱着枕头,舒舒服服地由金乌帐的那头滚至这头,又厚又软的长发宛若垫在身下的白狐裘,小小的脑袋瓜子冒出藕纱,笑得猫儿也似。 “上哪儿去呀,丫头?莫说如厕,这理由粗鲁得要死,简直是践踏人智。我光从你下腹曲线,以及身子里气味的变化,便能掐准你几时该去。总之不是现在。” 她这么一说,横疏影仿佛全身赤裸,里外给瞧了个通透,竟连羞耻处的气息都裸裎示人,连忙捂着平坦的小腹,另一手却环住胸脯--猎物本能知道猎人箭镞所指,即为最危险之处。 “没......没有。”她脸颊热烘烘的,慌乱不过瞬息间,定了定神,勉强笑道: “此间既已无事,我想回城主身边,以免他派人来寻,反倒不美。” 蚕娘嘻嘻笑道:“嗯,这理由好些,有几分像是聪明人想出来的。你想站到看台上,让耿小子见了你,想起要好好保重自己,拿出实力对战么?不准,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染家丫头的剑法,已到即将突破的紧要关头,可不能教你坏了事,白费蚕娘的苦心。” 横疏影一怔,突然会过意来,忍不住睁大美眸。“她的剑法是......是前辈......”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蚕娘拍拍榻畔,横疏影心知拂逆不了,乖巧坐落。“我教耿小子是教,教染丫头也是教,连臭小子都教了,怎教不得又香又美貌的长腿丫头?” 横疏影哭笑不得,忽想起一事不对。染红霞的脾性,她算摸得七七八八,莫说承魔宗七玄之惠,便教她另学别派的武功都不能够,蚕娘是如何指点了她? “这么说罢,”蚕娘趴在她腴滑的大腿上,笋芯似的指尖揉着软绸裙布,抿嘴一笑。“少女情怀总是诗。这丫头爱七言诗的蜿蜒曲折、柔肠百转,可她自个偏偏是首五言诗。我不过点醒她罢了,没怎么费事。” 横疏影听得云遮雾罩,蚕娘话锋一转:“染丫头那把昆吾剑,是你弄给她的罢?我瞧过啦,那剑里肯定掺了玄铁天瑛一类的物事,才得如许坚利。老实同蚕娘说,剑是谁造的?” “天......天瑛!”横疏影吓了一跳。蚕娘看在眼里,知她亦不明就里。 且不论天瑛这种传说之物,举凡玄铁、乌金、珊瑚铁等珍稀材料,均是以两、钱乃至分来计价,须花费大把大把的银两,还未必能购得。故山村隐匠打不出神兵,未必是手艺不及,实是因为负担不起。 横疏影并未供应七叔这些异材,而七叔之作也没有融入玄铁乌金的痕迹,一直以来她心底有个不愿深究的天真揣测:七叔的手艺之所以如此优异,盖因他见过澹台家的奇技,影响所及,连半残村夫都成了出类拔萃的大匠。 “你见过爷......我是说澹台烈羽,玄犀轻羽阁之主?” 刚到流影城的头一年,横疏影走遍了独孤天威所领,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从一位集功臣、谋师以及当世大儒于一身的奇人身上学到:要统治百姓,首先就要了解百姓所思所想,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不能有一丝粉饰虚假。七叔和他那痴呆的僵尸朋友,便是她于朱城山左近荒村之偶得。 “年轻时见过。”七叔哑声道:“当时我四处旅行,途中相遇,老阁主不囿于门户之见,指点过我几日,获益匪浅。” 横疏影安排二人在后山长生园栖身,供给日常用度,照拂生活,多半还是看着这层因缘。至于后来七叔对她的丰厚回报,则是当初始料未及的部分。 蚕娘的话仿佛捅穿了一层薄薄的窗纸,使模糊不清的投影现出真形。 七叔的昆吾剑与“文武钧天”邵咸尊的刀器战得平分秋色,而邵咸尊绝对是应用合金材料的大宗师,他那已现世的钧天八剑,至少有一半是在探究各种属性材质的极限与可能性。昆吾剑的表现丝毫不逊于藏锋,只代表一件事-- 七叔在剑里用了某种异质,但非是玄铁、乌金,或自深海采出的千年珊瑚铁,长生园供不起这些。 横疏影失去父母时,小到还不足以传承玄犀轻羽阁的“天瑛”之秘,而澹台匡明之所以不甚积极,在于天瑛“没了”--横疏影记得父亲曾对她如是说。被迫离开朱城山的澹台一族,似是毁掉了带不走的天瑛秘密,避免留给迫害一族的仇人。 蚕娘不置可否,只笑笑说“哎呀,那改天得好好拜访一下七叔啦”,又将注意力转回莲台,唯恐错过了两件得意作品的成果验收。 染红霞越打越快,像是突然打开了什么关窍,自创的“青枫十三”剑法在激战中被裁短、精炼、浓缩,有些甚至扬弃了原本的繁复精巧,随手一剑,意境却矗然立于剑上,威力益形强大。 她迷惘渐去,尽舍青枫十三不用,全以梦中悟出的、仍有许多枝蔓杂芜的新招攻敌,砍得耿照频频倒退,过去束缚她的七言招名仿佛随着磕出的炽亮火花消逝--那些好听的诗句,从来就不是少女染红霞的心头好,就像精雕细琢的招式,最终只带她进了死胡同。 染红霞战至酣处,发飞衣扬,金剑红裳裹着曼妙修长的胴体,竟无一霎是静止不动的。“不记青枫几回落”四度起手,她突然想不起名目何来,总之非是平素所爱,剑意之至,心头迸出字句: “看招,“萧萧枫叶飞”!”萧飒之势无孔不入,直透刀弧,耿照胸口血飞,踉跄倒退,圈臂几个回旋,绞得昆吾剑铿锵乱响、火星四溅,猛将长剑荡开,赞道: “好一式“萧萧枫叶飞”!” 染红霞回神,发觉耿照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式,喂招再明显不过,俏脸飞红,又羞又窘,咬牙道:“耍什么嘴皮?不许让我!”一式“青枫无树不猿啼”上手,剑至中途招意变改,成了“褭猿枫子落”,树间猿鸣化为攀枝猿跳,昆吾剑一下是枫一下是猿,红衣女郎既似猿影又像枫飘,极静极动交错翻转,却无一丝迟滞。耿照左臂右腿接连中剑,若非拼着两败俱伤,及时将她迫退,下一剑便要刺中胸膛。 “不许让我!”染红霞胀红粉脸,猱身复来,“青枫浦上不胜愁”转为“枫浦蝉随岸”,细碎的唧唧蝉鸣汇成奔雷,斩得耿照刀势散乱,百忙中不忘辩解:“我没让你!” 他对招式的浸淫远不如染红霞,同样是阵上新悟,毕竟精粗有别,心知十二式刀法再多加磨砺,决计不致如此别屈,此际却难有胜算,忙运起鼎天剑脉之力,仗着藏锋百炼不坏,也不管什么招式拆解,欲一击磕飞长剑,打的正是“一力降十会”的主意。 染红霞临敌经验较他丰富,岂能不察?须知水月停轩的二掌院,天生便有不逊男子的膂力,看穿企图的剎那间,不免又气又好笑,益发激起好胜之心:“教你这般无赖!”不闪不避,刚猛沉重的昆吾剑呼啸而出! 双刃交击的结果却大出她的意料。一股巨力几乎将她掀翻过去,鼎天剑脉具有以极少内力推动大招的特质,一旦倍力加催,爆发力惊人,虽未能长久,却足以毁钟破壁,堪比雷霆。 染红霞被轰退一丈余,背脊撞上台缘的石莲瓣方止,双手酸软,几乎握不住剑。耿照唯恐久战不利误伤佳人,不容稍停,点足扑上前去,欲趁染红霞脱力,提早结束这场比斗。 “赢了!”凤台之上,横疏影掩口轻呼,面上露出喜色。 “那倒未必。”蚕娘得意极了。“你以为我只教了这个?” 耿照以刀锷横击剑格,雄浑的剑脉真气迸出,竟未能将昆吾剑磕飞。 染红霞苦苦支撑,指间逸出淡淡的苍色辉芒,如握冰莹霜雪;剑身剧颤,却非是遭受压制,而是一股异种真气贯穿其中,堪与鼎天剑脉分庭抗礼。 藏锋刀被一点一点推了回去,红衫女郎由趺坐、高跪姿,终至支膝站起,一声清叱青芒迸散,猛将少年震开,碎磷般的冰色光点仍不住自指掌窜起消散,犹如缕缕霜烟。 耿照固然诧异,最惊恐的却是染红霞本人。使出与《青枫十三》全然乖离的“十三枫字剑”也就罢了,这诡谲的异种真气是怎么回事?自己是什么时候,练了这等外道功夫?她低头望着十指纤长、掌心酥红的白皙玉手,多希望这只是场恶梦,醒来后一笑置之,可惜掌间残留的淡淡晕华粉碎了这份痴望。 许缁衣的脸色难看已极。 剑法走上异路,还能说是“心绪佻脱”、“其志不专”;身负旁门左道的异种内功,可不是一句“离经叛道”便能交代过去,这是背叛宗门、欺师灭祖的大罪,黑白两道都不能容! (果然......当初便不该放任她与七玄外道结交。我若严加看管,何至如斯!) 染红霞正没区处,抬头往人群中搜寻师姊身影,见许缁衣严霜满面,眼神疾厉,毋须言语,铺天盖地而来的质疑、斥责、猜忌......几乎将她压垮。染红霞无法自辩,神色凄惶,茫茫然不知所以。 “二掌院......”耿照正要上前,喀喇一响,莲台上的青石砖突然“动”了起来,犹如浮石。足底乃劲力之所聚,耿、染二人站立不稳,一身武功难以施展,耿照以藏锋拄地,试图稳住,才发现刀尖搠入处似齿牙擦挤、上下浮动,灵光一闪: “是莲台......莲台要塌了!”猿臂暴长,大叫: “红儿!” 染红霞警醒过来,应变极快,反手扣住,昆吾剑往身畔一标,“匡!”插进莲瓣底部,叫道:“过来......我们从这儿跳下去!快!”突然间,不远处的一瓣石莲轰然坍倒,高、厚皆逾一丈的实心花岗岩块从同高的底座倾下,不啻数十枚礟石齐落,巨响过后,黄泥柱冲天而起,瞬间迭至两丈余,轰碎的青砖四向飞溅,甚至砸穿看台底墙。 耿、染二人离得最近,耳膜几被震破,四面掀尘如浪涌,漫过莲台,目不能视耳不能听,两人身子紧挨着,而第二下、第三下轰响又接连而来-- 莲台九瓣都这么轰碎在场上的话,方圆十丈内的地面只能用“剑戟突出”四字形容,落地怕连足胫都要挫断,哪能施展轻功逃开?耿照搂紧了染红霞,吼道:“不能跳!下去是死路一条!”却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剧震剥夺了武功及一切应变的能力,然而灾难却不仅仅是这样。 两人头顶的石瓣一阵晃摇,投下的乌影忽然变大、压迫遽增......耿照突然省悟:这块花岗巨岩非是向外倒,而是向着里边,正朝他俩压来!忙挽着染红霞挣扎起身,赫然发现周围相连的数块莲瓣不约而同向内倾倒,如花苞合拢,转眼遮去半边天光,竟是无处可逃! 【完整的圆--论H、表现手法及其他】 默默猴 可能会有读者抱怨,已经连续三卷没有期待的爱情动作戏场面了,对于这点我真的相当抱歉。但三乘论法是连续的过程,硬塞床戏进去的话,恐怕会相当不伦不类。大家可以放心的是:廿五卷不但有床戏,而且份量绝对会让大家满意,敬请期待。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情节的完整性。 廿四卷依旧是信息量非常大的一卷,我用了两种手法,来凸显莲台第二决这场战斗的意义:其一是现实与回忆交错的方式,这个在《妖刀记》里比较常见;其二则是切换视点的“顶真”手法,叙事观点若从A角色切入,在末尾时会带入B角色的相关讯息,然后下一段就是B角色的视点,接着带到后续相关的C角...... 这个灵感,是来自一九九四年的马其顿电影“暴雨将至”(Before The Rain),导演米丘·曼切维斯基(Milcho Manchevski)更凭借本片,得到了该年的威尼斯金狮奖。“暴雨将至”由三个片段组成,一开场其实就是第三段的结局,整部电影的叙事手法呈现一个完整的圆,非常巧妙。 在本卷里,我撷取的是这种“圆”的概念,就像有多台摄影机跟着不同的角色、各自拍下其所见,最后再剪辑起来;在甲段中,可能A角色听到了一声惊叫,读者再跟乙段中实际发出惊叫的B角色相对照,就会产生微妙的时间差。这种“此起彼落”的感觉,是我对于诠释这段数千人的大场面的理解,也希望大家能看得过瘾。 除了莲台二、三决外,本卷重点着墨的还是人。 邵咸尊的回忆里,还原了当年青锋照在妖刀乱世前的景况,对于“是谁在针对青锋照”、甚至整个妖刀阴谋的梗概与运作方式,都提供了微缩模型般的对照。读者在思考、困惑于这份既视感之余,我想将会发掘出更多东西来。 我一向不喜欢漂白歹角,一个做了很多坏事、甚至手上正做着坏事的人,不能因为有悲惨的过去就得到谅解。在现实生活里,即使改过向善了,很多人仍旧得背负过往的十字架,为他做过的事情持续付出代价。 因为做好的、正确的事情,本来就不是为了求得原谅。“翻然悔悟”所指的,应该是对于何谓“正确的事”的醒悟,而非买一张漂白归零的赎罪券而已。 为此之故,我喜欢探究反派在走上反派道路的前后,内心世界的变化。世界上是的确有一种人,做坏事只为了喜欢看人受苦而已,这点无法否认;但有更多所谓“坏人”,他们心中(曾经)也有在乎的人、想守护的东西,甚至最后因此坠入黑暗,万劫不复。而有的时候,恶根最初不过是最最平常的人性本能,譬如嫉妒,譬如自卑,譬如渴望被关注。 如果读完廿四,大家能和我一样,为这样的人稍作感叹的话,我的尝试就算是成功了。倘若因此成为邵咸尊的粉丝、高呼“我的家主哪有这么傲娇”,则算是超级大成功......(被殴) 二〇一二年农历元月初七于高雄 <center><img src=../txt/24a.jpg></center> <center>封底兵设:号刀令</center> <center><img src=../txt/24b.jpg></center> <center>封底兵设:号刀令</center> 【第二十四卷完】
第二十五卷 五阴炽盛
【内容简介】 <center><img src=../txt/25.jpg></center> <center>封面人物:阿妍</center> 这是一处武林秘境,已为世人所遗。相传谷中有三样宝物:天佛赠予龙皇玄鳞的殿宇“接天宫城”,玄鳞化出龙形后所遗的巨大尸骨,以及“洞中之月”。 “你信不信五阴大师?”染红霞问。 “我信。”耿照回答。 “我也信。这样,就更令人想不通啦。”染红霞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道:“大师说三样宝物都是真的。他曾经亲眼见过......就在这里!”
内彩图及人物介绍 <center><img src=../txt/25c.jpg></center> <center><img src=../txt/25d.jpg></center> <center><img src=../txt/25e.jpg></center>
第百廿一折 重泉有罅,福祸自生 石莲倾倒,三座高台顿时陷入混乱。剧烈的晃动与骇人的轰响如半山崩坍,震得众人腿软耳鸣,动弹不得,连训练有素的谷城战马都嘶叫着人立起来,抛下了许多不及防备的骑士。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尘渐渐散去,广场中央已不见巍峨壮观的九品莲台,破碎的大块花岗岩交迭错落,十丈方圆以内找不到一块平地;居中的乱石堆较周围略高,盖因莲台的底座以青砖砌就,做为地基,与寻常屋舍并无不同,然而此际也已看不出轮廓,触目所及,甚至无一块略具其形的青砖。 连坚硬的莲台底座、青石地面都被砸得粉碎,何况血肉之躯? 许缁衣猛然起身,张嘴欲唤,却发不出声音,身畔二屏小脸煞白,目瞪口呆。 符赤锦拎起裙幅飞步下楼,落地时微一踉跄,几乎仆倒,却似无所觉,径施展轻功掠去,直至歪斜迭垒的倾石前,才惊觉石堆竟如此巨大,一时怔立,饱满的胸脯不住起伏;独立良久,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娇腴的身子仿佛被山风吹透,里外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留下。 另一头,媚儿甩开了环护的金甲卫士,一马当先冲到崎岖的破碎带边缘,见乱石矗立如小山,想也没想,本能地一跃而上。 谁知落脚处尖锐畸零,背面却光滑如削,其下一片七八尺长的陡峭平面,不小心失足滑落,后果不堪设想。她靴尖一沾石顶,便即借力蹬跃,倒纵回原处,没敢勉强驻足;愣得片刻,突然动手挖起石块来,边回头冲金甲卫大吼:“混蛋!快来帮忙!还愣着做甚?快!”语带哭音犹不自觉,闷着头徒手掘土推石,掘得香汗如雨,银牙咬碎,神情无比凄厉。 “殿下不可!” 众金甲卫扑上前将她拉开,可惜媚儿不仅膂力过人,一身纯阳内力也非同小可,一发起狠来,七八名彪形大汉都给扫了出去。 突然间,头顶沙砾簌簌而落,金甲卫士们趁着公主一怔,连拖带拉,将她远远架开。金甲卫大统领、朝廷敕封正四品武都司的娄一贵,揪紧她腰侧佩挂兵刃的鞢躞带不敢放手,跪地道: “殿下!落石危险,不能轻近!殿下若执意上前,请踏我等的尸骸去罢!” 媚儿怒道:“放开我!放开我......滚开!”奋力挣扎,身旁众人没有不被打得鼻青脸肿、鲜血长流的,却无一松手,咬着牙默默承受。媚儿拳打脚踢一阵,才瘫软坐倒,卫士们不敢亵渎公主万金之躯,纷纷退了开来,但仍团团围着媚儿,以免她又贸然冲出。 “可恶!”媚儿抄起一枚石子,用力往石阵中一掷,抱膝垂首,把脸埋进臂间,浑圆的香肩不住轻搐着。谁也不知公主殿下怎么了,却无人敢打扰。 凤台里,横疏影见得莲台的惨状,牙关一咬,当场昏死过去。 蚕娘堪堪掠出纱帐接住,却因此失了先机,来不及有所作为。“啧,可恶!教那厮给跑啦。”娇小的银发丽人单臂掖着比自己高半截的丰腴少妇,踮脚望出栏杆,姣美的凤眼扫过高台,咬牙喃喃道。她所豢养的小白狐狸狗若化成人形,约莫就这般模样。 蚕娘俏脸沉落,平静的怒火在眸里熊熊燃烧。若此刻凤台第三层还有别人,恐怕会被她周身迸出的无形之气压得五体投地,丝毫动弹不得,如遭魇镇。 “......聂冥途,你是同什么人借了胆,敢跳上台面搞风搞雨?”小得出奇的银发女郎自言自语,同样小得出奇的柔荑一握,无声无息地将一段乌檀栏杆捏成了齑粉。 第一时间便往人群里搜寻聂冥途的,还有琉璃佛子。但老人早已不见--精确地说,走下莲台之后,“法琛”便不知去向了。佛子居高临下,视线一路盯他到了高台下,势必得起身才能继续盯梢,以他的身份,断不能如此失礼,由是狼首顺利脱身,不知所之。 (这,便是你卖的平安符么?) 拱水月停轩上台打擂已是妙极,料定许缁衣为压服正道七大派,必针对耿照而派出染红霞应战,更是令人拍案叫绝!到此为止,佛子都觉是桩上算的买卖,在前两战相继落败的情况下,这手谅必令镇东将军万分切齿,却又不得不硬吞下来。 但显然聂冥途兜售的,不只是情侣同台、闺阁内阋的戏码,而是最大极限的浑沌与混乱。 古木鸢已对失控的耿照下了格杀令,耿照身死,于姑射自是有利;而姑射之所以煽动流民,目的不外逼反慕容。如今镇北将军的独生女埋尸于挑战镇东将军府的擂台上,若慕容柔没个交代,染苍群麾下的虎狼之师,还不杀奔东海而来? 无论朝廷如何处置,终不能还镇北将军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儿,此事绝难善了。 平望都的皇权运作,内倚央土任家的钱财手腕,外则依恃北、东二镇之强兵,镇西将军韩嵩纵有非份之想,也只能老实待在西山道,三十年来默默累积实力,静待时机;南陵段慧奴僭称公主,多年来翻手作云覆手雨,力促诸国之合纵,但也未敢明目张胆搬上台面,公然举起反旗,说到了底,还是忌惮镇北、镇东将军的实力。 这些个雄踞一方的大人物们心里明白:央土朝廷并不可怕,提兵借道长驱直入,不日即可攻下平望,料想战场上阻碍不多。真正可怕的是东海、北关的联兵反扑,放眼东洲,恐无一合之将。是以京城垣缓、四野平畴,开国迄今固若金汤,唯一防不了的就只有淫雨洪涝而已。 慕容柔与染苍群都擅练兵,昔年西山韩阀“飞虎骑”号称天下精兵,是唯一能正面对抗异族、甚至予以击破的超强劲旅,然而经过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分别继承了东军骨干的北关及东海驻军,已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未必逊于韩家军。 一旦北、东兵戎相向,央土决计没有插手的余裕。届时擅攻的慕容柔不得不采取守势,擅于防守的染苍群却要千里挥军,杀入东海为宝贝女儿讨公道......这画面光想就令人无比期待啊!佛子极力忍住笑意,姣好的面上满是慈悲,清了清喉咙,口宣佛号,长身而起,对着远方面色凝然的镇东将军合什开口-- ◇ ◇ ◇ 漆黑,无边无际。 耿照不知道自己是昏是醒、是死是活,也不知在黑暗中待了多久,时间与五感俱都消淡,仿佛被悬在虚空之中。这与“入虚静”的玄奥体验全然不同,有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催促他要尽快苏醒,仿佛虚空深处藏着什么可怕的恶兽,正以绝难想象的速度穿越无边无际的黑暗,即将裂空而出...... 而最先恢复的实感,居然是气窒。 耿照只觉肺脏似被压成扁平一片,再也抽不出一丁点空气,连忙“嘶”的大吸一口;胸腔鼓胀的瞬息间,背门、脑后猛地撞上冷硬坚石,间隙窄得难以想象,随即一阵沙沙尘落,呛得他剧咳起来。怀中一具又香又软的温热娇躯微微一搐,“嘤”的一声,片刻才随着芝兰般的湿暖香息,传来一把闷闷的恍惚呢语: “耿......耿郎?” (幸好她没事!) 耿照放下心来,调匀了气息,低声道:“我没事。你轻轻动一下,看身子有没有哪里疼?”染红霞没有作声,却依言挪了挪腰腿肩膊,温驯得像一头乖巧的小猫。她的胴体玲珑有致,肌束结实弹手,兼有女儿家的香软,便只在耿照的胸腹这么微微一动,已是曲线宛然,腰是腰、臀是臀,起伏傲人的峰壑在他掌臂间轻轻转扭,隔着衣布仍觉肌肤酥滑,犹如敷粉。 “没事,不觉得有哪儿疼。我......”她话没说完,唇瓣已被衔住。 耿照低头堵住了她的小嘴,吻得女郎浑身发软,心魂欲醉,差点又晕过去;好不容易稍稍回神,蓦觉腿心里一根又粗又硬、又滚烫得怕人的物事紧抵着,隔着绸裈汗巾等几层布仍清晰可辨,那巨物透着灼人的火劲,明明身子未动,仍不住往内顶,颇有撕裂薄布的狰狞架势。 染红霞岂会不知是什么?不由面颊发烧,娇美的身子里一阵酸软,黏闭的蜜缝间竟沁出液珠,丰沛的泌润濡透了薄薄的衣布,连男儿的裤布也被浸润,勃挺的怒龙一顶,女郎“嘤”的一声身子扳起,蛇腰轻颤,男儿的巨物裹着三层湿纟,粗暴地挤开花唇,卡在腻软烘热的玉户口。 对娇嫩的玉户来说,绢质的骑马腰巾仍是太过粗糙,所幸染红霞花浆丰沛,清澄的液珠渗进绢布的纟眼,稍稍填润了交错纵横的经纬孔络,不致弄伤玉户娇脂,但强烈的擦刮感却被保留下来。 染红霞颤抖着,私处又疼又美,将被贯穿似的异物感交杂着惊惶羞赧,还有一丝兴奋期待......剥夺了所剩不多的理智。耿照的舌尖轻易撬开她的牙关,凭着雄性侵凌的本能,贪婪需索着丁香颗似的小舌,不住搅拌吸吮彼此的津唾,触动她口腔里每一处酥痒、柔弱又无法反抗的私密之地。 女郎苦闷地扭动身子,双手被他搂在胸前,却没有挣扎推开,只用力揪他襟口,指甲几乎抓破胸膛,里外几层衣布被揉得湿绉,发出充满色欲的“唧唧”声响,衬与四唇相接、津唾吸吮,虽置身险境,浓烈的欲望已攫取二人,再也无法忍耐。 耿照厚实的胸肌被她抓得热辣辣一疼,欲火更炽,顾不得身上束缚未褪,微微从伊人的娇躯上仰起--这是预备长驱直入、一贯到底的动作--忽然“碰!”一声,背脊撞上石块,沙尘簌簌而落。他来不及开声示警,一把将染红霞抱入怀中,以免她被落石击中;岂料身子一压,又硬又烫的怒龙杵裹着湿布向前顶,自不能贯入女郎体内,却是摁着玉门顶的蛤珠擦滑过去。 染红霞情欲正炽,原本细小的蛤珠被杵尖又压又揉,膨大如熟透的蓓蕾,自花苞似的幼嫩肉褶中剥出,赤裸裸地显露于外,正准备迎来更激烈的蹂躏与疼爱;这下极硬与极软的捍格错位,蛤珠所受的刺激不下于蛇窜蚁啮,强烈的疼痛与快感齐至,再难分清,极富弹性的腰肢猛然拱起,仰颈抬颔,不顾耿照将她遮护在怀里,修长的四肢伸展开来,身子剧烈颤抖,居然狠丢了一回。 男儿杵尖虽也饱尝玉户的腻滑,到底不如女子牝户奇巧,能带来如此强烈而持久的快感。耿照蓦觉身下一片湿暖,怀中玉人颤动不休,不由心惊:“莫不是受伤流血了?”关切情乱,急唤道:“红儿、红儿!你怎么了?” 染红霞正魂飞天外,咬着牙呜呜轻颤,周身如电流窜闪,整个人被高高抛过几个浪头,余韵本还要持续一阵,被连喊几声倏然回神,最先恢复的却是疼痛--适才她动情已极,蛤珠充血肿胀,被耿照粗鲁磨蹭,岂能不疼?是快感一瞬间漫过了痛楚,尚且不觉厉害;此际回神,娇嫩的私处竟热辣辣地痛了起来。 她本能夹紧大腿,濡满爱液的腰巾被饱腴的腿根揉着一缩,恰恰捂住玉户,湿暖的绢布贴熨着蒂儿,不但肿痛略消,温温的液感包覆其上,似又唤回一丝酸美,快感又将延长。 耿照哪里知道其中周折?急得连唤,蓦地颈间一疼,却是女郎张口咬落,细细贝齿印入肉中,痛得分外麻利。 他乖乖闭上了嘴,维持原有的姿势不变,耳畔一温,一股湿暖香息喷来,悠断瘖哑的气声里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撩拨与魅惑: “抱......抱我!” 耿照听得荡气回肠,可惜石隙之下空间窄小,仅容两人贴面,环着她后腰的手掌往下滑,抓住浑圆挺翘的臀瓣一握,指腹陷入既绵软又紧实的股肉之中,触感妙不可言。汁水浸透的裤布被这么一缠绞,股间束紧,染红霞呜咽着仰起颈背,放心大颤起来,持续了一会儿,剧烈起伏的胸脯才渐渐平息,鼻息由粗浓转为轻促。 男女之事,耿照可比她知道得多,拥着女郎休息片刻,才道:“红儿......”冷不防颈侧又一痛,染红霞柔软的嘴唇贴上脖子,触感丝滑,面颊却热得发烫,连空气都炙滚了,几能想见她满脸通红,一听爱郎欲询,情急之下张嘴咬他的模样。 耿照忍痛没有作声,心中却暖洋洋地淌过一片似水柔情,知她脸皮子奇薄,没敢笑出声,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女郎见他无取笑之意,十分温顺地偎在他怀里,细品着残留身子里的酣美微倦。 两人在黑暗之中并头交卧,听着彼此的呼吸心跳,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耿照务实,一心想着要脱离这个狭小漆黑的险地,开口道:“你......”染红霞心中羞恼:“还问!”姣好尖细的下巴一抬,水月嫡传的“听劲”功夫之所至,黑暗中辨位如白昼,无比精准地咬向男儿的脖颈,三口都落在同一个位置上,果然是水月门下武功第一。 殊不知碧火神功发在意先、快绝天下,耿照抢在伊人的贝齿前一仰头,意识才追上身体的反应速度,暗呼糟糕:“......莫恼了红儿!”忙收束真气,碰的一声,脑袋已撞上石梁。 染红霞一咬落空,又羞又怒,欺他无法腾挪,低头改咬胸膛。水月停轩的二掌院不同一般,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内,变招可谓奇巧,贝齿咬上情郎的胸肌,竟还抢在耿照撤去护体真气之前,浑厚的鼎天剑脉之气反震,不但震破了嘴角,更震得她微向后仰,正遇着耿照吃痛低头,下巴撞在她后脑勺上。 两个人窝着半天都没说话,眼角双双迸出泪花。 “红儿......”耿照察觉她身子微动,怕她又来,赶紧抢白:“我说正事,你莫咬我。” 染红霞被他抢了先,好胜心起,不肯落人口实,赌气闭起小嘴不说话;片刻约莫自己也觉好笑,“噗哧!”笑出声,赶紧抿住。两人静默了一会儿,不约而同大笑起来,耿照背脊撞上石梁,粉尘、碎石簌簌而落,两人笑完又咳、咳完又笑,一时间忘了身处险地,心怀俱宽,十分酣畅。 “哎唷!”染红霞喘着粗气,眼皮子眨巴眨巴地挤出泪来,艰难地弓身道:“我的肚子好疼......嘴里都是沙,呸呸呸。” “我帮你清理。”耿照自告奋勇。 喀的一声脆响,吓得他赶紧收嘴。“再来咬你鼻子!”空气里一片烘热,不只脸蛋,她该是连脖颈、耳根都羞红了吧?尽管娇腻的语声里似还带着一丝笑意,但贝齿清脆的咬合声委实令人胆寒。鼻子不比胸膛脖颈,耿照自忖碧火功难以抵受,乖乖打消念头,心头又浮起适才石莲倾倒、九死一生的惊险画面来。 其时周围的莲瓣型巨石接连倒落,两人进退无路,瞥见不远处的青石砖隙回映着金属钝光,耿照灵光一闪,拉着染红霞扑去,果然是一片铸铁活门,手把以铁链锁头扣住,但另一侧的铰炼已随固定处的青砖震裂而变形。 耿照提刀相就,门炼的材质自不能与“文武钧天”的得意作相比,但铸件被震得畸零拱起,曲面受力不易,藏锋刃薄,难以一气分断;连斫几下,好不容易才削断了一枚铰炼。 染红霞福至心灵,忙拖过沉重刚硬的昆吾剑,使劲砸落!“匡”的一响,余下的铰炼应声迸开,活门锒铛陷落,露出黑黝黝的方孔来。“......跳!”两人及时跃下,掉入莲台基座的内室之中。 内室无窗,十分幽暗,仅顶上的门孔能透光,耿、染二人才刚踏上冰凉的青石铺板,天花板“轰”的一震,如地动山摇,粉灰砖碎唰唰而落,头顶骤暗,方孔已被轰倒的石莲压塌堵住,室内伸手不见五指。 短短一瞥,室内并无屋舍惯见的大梁,而是以方柱的形式嵌进墙里,空间明显较外观狭小得多,两者之差,绝非是砌石垒砖而已,其中必定埋设了足以支撑建筑的梁柱。耿照心念电转,明白眼下已不容犹豫,待余瓣齐落,恁是再坚固的结构也抵受不住,当机立断,搂着伊人往墙畔一滚,屈身缩在凸出的方柱交角;轰隆一响,室顶坍落,梁柱到底较墙面更能支撑,方柱并未全崩,而是拦腰断折,两人遂被埋在断柱形成的石隙底下。 “......我们出不去了,是不是?”黑暗中,染红霞的声音听来格外平静,仿佛问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她半天没等到耿照回答,忽会过意来,心头涌起柔情,面颊贴着他怦怦鼓动的厚实胸膛,闭目微笑: “我不怕死的。能......能和你死在一块儿,我很欢喜。”这话虽是肺腑之言,出口之际却不免生出一丝遗憾。娇躯里残留的一丝丝快美已然消淡,渴望却未餍足,女郎忽然意识到:若生命将于此间划下句点,此际她最盼望的竟是爱郎的炽烈抚爱,用他那骇人的坚挺粗长,深深地、用力地填满自己,再无一丝空隙...... 染红霞面颊发烫,这在平时会被自己斥为淫谬的大胆念头,此刻却再真实不过。她好想再品尝一次被他贯穿、填满,像要被扯得四分五裂似的,那种不断抛高跌落、心慌得仿佛要炸裂胸膛的销魂滋味。 “我果然......是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么?”她颤抖的樱唇微扬,紧闭的眼角却沁出滚烫的泪珠,凄苦之余,心底不禁涌起一丝兴奋渴望,欲念越炽,一发不可收拾。可惜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 才刚想着,男儿结实的胸臂肌肉就动了起来。 染红霞惊慌失措,又隐隐受他撩拨,股间倏然湿暖,香汗爱液大把大把地汩溢,宛若失禁。 她不知道在这连翻身、甚至回臂解衣的空间也无的狭隙,要怎样才能与他合而为一,但这又如何?自投入水月停轩,没有一天不压着她的男女之防、礼教责任,乃至师父师姐的期许,这一刻终于被最原始最本然的身体欲望击溃,女郎一夹大腿,挺起被汗水濡湿的饱满耻丘贴着男儿的身躯,附耳颤道: “耿郎!我......我......” “忍耐一下,”耿照的声音倒是相当冷静,透着恼人的专注。“马上就好了。” 马上......就好了?怎么可能“马上就好了”?在红螺峪那晚,她记得自己被摆布得死去活来,在激烈的快美之中突然就陷入酣眠,仿佛昏死过去;翌日苏醒时那遍布全身的娇软酸疲,不下于练了一整天的剑-- 染红霞这才发现自己全然想错了,不由大窘。 所幸石隙之中伸手不见五指,耿照又专心在她腰下摆弄,未有留意,才没教她羞得钻进地缝。理智恢复,腿劲一松,讷讷地放落了抬高的浑圆翘臀,蓦觉臀底一冰,“嘤”的一声又拱起腰,心念电转: “铸铁?不对......是活门!” 适才她情欲勃兴,稀蜜般的爱液溢满股间,不惟掩束玉蛤的骑马腰巾,就连穿在外头的绸裈也已湿透,湿布贴着臀瓣坐上冷铁,自是凉透心脾。耿照听得娇呼,身子略往前移,左掌环着她的雪臀往腰间按近些个,低声道:“我找到门把上的活扣啦,可惜有铁链锁着。我运功试试,看能不能弄断它,你小心点。” 这扇活门的形制、大小,与莲台顶端那扇相仿佛,连位置都差不多,显然功能相类,都作出入口之用。耿照搂着染红霞滚往方柱之时,手背恰巧碾过冰凉的活门,便即不动,赌的正是这万中无一的逃生之机。 染红霞闻言凛起,赶紧运气护住心脉。 男儿胸腹臂间的肌肉原本坚硬如铁,语声方落,突然变得其软如绵,蓦地浑身一震,澎湃的气劲透体而出。染红霞首当其冲,顿觉气血鼓荡、犹如鼎沸,说不出的难受;腰后地面“嗡”的一声闷响,似撞金钟,声波若有形质,在小小的空间里旋沙搅尘,久久盘绕。 两人贴面相拥,不容平伸一臂,耿照以掌劲震击铁锁,靠的全是鼎天剑脉的致密真气。此法原无不可,但染红霞紧偎在他怀中,胸腹相贴,虽非掌心所向,却不能不受影响。 耿照怕伤着了她,这下只用不到五成劲力,而染红霞亦不敢全力抵挡,以免形成内功相抗的尴尬局面。两人各有顾虑缚手缚脚,倒便宜了活门上的锁扣。“你大力些无妨。”染红霞勉强调匀气息,低道:“我......我受得住。” 娇美修长的玉人在耳畔如是呢喃,教人血脉贲张、浮想联翩,然此举凶险,耿照实是笑不出;沉吟未久,终于下定决心:“我再试一回。”逼出七成功劲一击,活门应手嗡颤,仍无松动的迹象。 “再来!”染红霞咬牙低道,带着一股逼人的狠媚。 耿照抱着侥幸之心,倍力加催,双掌按着门扣咬合处一推,这回连嗡嗡声都没发出,尘沙未动,发劲的一瞬间竟连空气也吸不到,仿佛狭小的空间全被力量塞满,平平压上了活门。 铸铁暗门一晃,传出闷钝的簌簌声响--石隙底下既无落尘,显然是铁门松动,砂土坠落门下空间。活门动了! “再......再来!”染红霞一开口,香暖的喷息中透出一丝血味,耿照心念触动,不禁迟疑:“你受伤啦。这法子不成,会害死你的!” 此间轻重,染红霞岂不知?耿照运劲七成时她便已禁受不住,第三下全力施为,更震得她嘴角溢红,气息一窒,才被爱郎嗅到了口中血气。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有股难以言喻的狂躁与不耐,却不肯顺着他的意思,恨声道: “打不开门,左右是个死!快动手!” “不行!”耿照摇头。“再弄下去,打开门之前,便先打死你啦!” “......我不怕死!” “我怕。”染红霞闻言一愕。黑暗中耿照沉默片刻,呼吸平稳,显示心意坚定绝无动摇,缓缓说道:“红儿,你莫恼我,这法子行不通,我们再想过别的。我没想过今日要死,但最终若只有我一人能活,我情愿死在这儿。” 染红霞心中悲喜交错,突然冷静下来。 耿郎的情意她从未怀疑,易地而处,恐怕自己也是一般的决断。她恨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功力不及爱郎、轻易便被情欲支配了理智,连两度逃生的活门都是他发现的......什么时候她变得这般脆弱易损,要人舍命保护,宛若一只精巧却无用的珠宝玩物? 她蓦地想起莲台上的最后一瞥,师姐那令人冷彻心扉的眼神。 与耿照相识、在红螺峪献出宝贵的处子红丸,乃至倾心相爱,可说是她迄今廿四年的人生之中,最为混乱脱序的一段。 在此之前,染红霞便已背负着高贵的出身、师门的期盼,在众人的注目下长成,丝毫不以为苦。为传承水月之剑、延续师门香火,她本就有“终身不嫁”的打算;但身为镇北将军的爱女,顾及老父心情及宦途所需,若得师傅允许,她也不是没有放下刀剑嫁入侯门的准备--庙堂显达,有进无退。染苍群雄镇一方,为国为民,早已错过了急流勇退的时机;要想有个归老田园的好收场,结一门强而有力的亲事,殊胜十万精兵。 人只有一辈子。这一生,如非为水月,便是为了父亲。 所以她从未抱怨、不以为苦,甚至没想过有别的选择,直到耿照闯入她的生命,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染红霞这才惊觉:她的人生早已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连苦心创制的剑法都成了枷锁,锁住她的进境和眼界,将她留在十六岁的断肠湖畔,一步也未曾离开。 如今想来,生命中最自由奔放、无拘无束的时刻,除开这被深埋在石砾下的绝境外,就数不久之前,莲台上与耿郎放手一决的当儿了。既不念情,也不顾理,只有她和她的剑,连手挣脱那禁锢已久的无形牢笼,一吐多年积郁-- 那云疏月朗、雨过天青的感觉重又涌上,令她不由得一拱,一股莫名的力量自身体深处喷薄而出! “红儿!”耿照的叫唤将她拉回了现实,染红霞睁眼一瞧,赫见他满面忧急,半张脸隐在幽微不明的晦暗中,映入眼帘的另一半则淡青如犀照,光源正是来自她按在他胸膛上的两只玉掌。 (又......又来了!) 意识恢复,她赶紧凝神内视,细察体内的异状。 这诡异的外道真气她无法操纵自如,否则适才运功抵抗鼎天剑脉之气时,应不致被其所伤。此功虽不能收发由心,然而发动后遍走诸脉,却是越来越强,运使起来与她本门的内功并无不同;只是其质属阴,非但异于水月心法,也不记得哪一派练有如此内功。 她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岂料小手按得片刻,耿照襟上竟结出一层冻砂凝土的薄霜,冻得他微一哆嗦,诧道: “好......好阴寒的内劲!”似是十分熟悉,蓦地想起在哪儿见过,不由得双目圆瞠,偏又想不透其中缘由,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染红霞不知他心中纠结,唯恐冻坏爱郎,急忙把手移开。 石隙下尚不容转身,却往哪里避去?寒劲在体内转得数匝,益发强旺,掌间青萤窜闪、冰芒片片,欲发不发的,竟比半截点燃的犀角还要光亮。染红霞福至心灵,忽把结实紧致的蛇腰一抬,双手负在身后,寒凉如玉、喷出淡淡烟息的樱桃小嘴凑近耿照的耳蜗子,咬牙轻道: “你的功力比我强,咱们换一换,由我发劲,你来抵挡!” 怔愕不过剎那,耿照便即会意,笑道:“好!” 染红霞素手反背,握住了铁链,催动筋脉里的极阴内劲,源源不绝送出,仿佛要榨出浑身精力似的,竟是毫无保留! 她双手一用力,本能地屈膝挺腰,锻钢薄片般结实强韧的健美胴体绷如弓弦,一双浑圆饱满的坚挺乳峰拱入耿照怀里,明明隔着衣布、仍能清晰感觉雪肤的柔腻,压上胸膛的触感却无比坚实,玉乳腴滑中带着厚实有力的肌束,几抑不住伸手抓握的冲动,一尝满掌的鼓胀弹性。 耿照不敢大意,运功抵御怀中玉人的奇寒内劲,小小的空间内,气温瞬间降破冰点,染红霞浑身上下荧光闪现,青芒透出白皙雪肌,竟使表面微带透明,宛若水精雕就;“玉骨冰肌”四字,至此已非骚人墨客之吟哦寄寓、烟云空想,而是赤裸裸的白描。 铁链被冻得哔剥作响,连门框与青砖相接处都格格有声,不住迸出细小的冰珠。 染红霞一口气将体内的阴寒内力释出,娇躯倏软,堪被耿照接住。他左臂稳稳托着玉人腰背,右手握拳一击,“匡”的一声,活门四边连着炼条扣锁一并沉落,片刻才听见“笃!”的沉钝闷响,似是摔在夯实的泥土地上,总之非是青砖石板一类的硬物。 “成啦!”两人相视而笑。染红霞将寒劲用了个清光,连原本丹田里的内力也榨取一空,点滴不存,透出肌肤的辉芒迅速消散,石隙里又恢复先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至于“谁先下去”这点,倒是无可争辩:两人既翻身不得,只能由被压在下方的染红霞先行倒退、滑进门孔,才轮得到耿照。 活门底下的空间不甚宽广,高不及一丈,伸手所及十分干燥,扑面微风习习,也不似石隙下黑暗。耿照在风里闻到一丝炭焦,小心翼翼往壁上摸去,果然摸到半截火炬。 他让染红霞持炬,运起碧火神功双掌一合,浑厚内力到处,浸了桐油又干燥已极的炬头窜起缕缕烟焦,似有火星跳动。两人小心围着吹气助燃,好不容易点起炬焰,映得眼帘里一片光明。 眼前的景象却令二人倒抽一口凉气,半晌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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